明廣方丈與我年齡相仿，生得青皮朱唇、星目劍眉，又是長身出眾，雖然身為剃度僧人，但這副姿容在江南無疑是入仕跑官的資本。

明廣為人處世很熱情，尤其是看我由林升引薦，態度親切得近乎于一位能說會道、樂善好施的世襲侯爵。這也令我對僧人的印象產生了顛覆性的改觀。不管怎樣，明廣這么年輕就擔任方丈，自然身懷異于常人的慧根。

白日里，我可在一座寬敞的佛堂內獨處。這里是明廣特別為我安排的。其他僧人沒受招喚不得擅入。堂內，檀木鋪地，額首位置是一尊千手貼金佛像，再有就是幾件精簡的法器，布局空曠高遠，倒也寒暑不侵。漸漸地，我學會了打坐入定。夜里，睡覺的地方是一間水榭。

明廣經常邀我參加他與一些名流的聚會。席間的來者都是過去沒有交匯的達官顯貴，或是無關隱憂的清雅之士，看來，明廣考慮得十分周全。我想這都要得益于林升的這層關系。

眾人散去，明廣會帶我游覽每一處景觀，包括廟宇、殿堂、塔寺、碑林、古樹、花叢、泉石等等。明廣心性總令我感到神秘莫測，不像是一般的熟絡友人，也許是火候未到，而緣份早已上天注定。也因為我的這層關系，軒主可以安享玩樂之幸。

偶然間，我依稀發現后山的一間禪房，只有這里不曾見識。這間禪房重鎖緊扣，從不見有人出入。我有兩次向明廣指向這間禪房，含蓄的表示自己的想法。敗興的是明廣借話岔開，而竹徑通幽的布景真是讓人過目不忘。

一日黃昏，晚齋將至，我在佛堂內練了一套劍法，而后擱劍，點起香爐，在佛堂下首背對佛像打坐。

恍惚間，燈燭搖曳，我感覺身后有銳氣暗襲。我不及多想，一個前翻，隨勢伸手抓劍，來了招臥觀天象。

已成側臥之勢，銳氣卻勁道未減。我猛地橫劍，劍鞘擋住了一只暗器。幾乎同時，身后傳來爆破聲。我仗劍邊后退邊掃了一眼。實木的立柱上嵌入一只鋼珠，我這才感覺到持劍的手腕被震得發麻。

我四下打量的同時劍身出鞘。佛像的肩上隱約閃現一個人影，轉瞬，一個蒙面刺客躍下佛像向我飛身襲來。

刺客身穿夜行衣，手持彎刀，身法矯健，兵器和身法竟無一是中原人常用的。刺客眉眼間的秀美泄露了其女子身份，但她的刀法硬朗兇悍，出手又過于陰毒，毫不留情。

我也不再保留謙恭之氣，索性以狠對狠，可是我的攻勢怎么落了下風？是佛堂里的燈燭晦暗不利于我嗎？一分神，持劍的右手被刺客的刀鋒割到，雖不十分疼痛，心頭卻一陣寒氣。雙方兵器交錯時，形成斗力之勢。沒等我稍作喘息，我的劍被對方卷去。我伸手欲奪回，刺客揚起一掌，“砰”的一聲，劍釘到了墻上。

我趕緊躲開刺客的刀鋒。心急之下，我將佛堂內法器胡亂向刺客擊去，可刺客的刀鋒始終不曾離我左右。人雖未到，彎刀已被她使得任意飛旋。我扔出最大那只銅缽，磕掉了刺客的彎刀，再搬案上最后那只罄時，刺客不知何時舞起一條流星錘。我草草收手躲避，剛一閃身，身旁的東西連罄帶案一齊擊碎。

刺客掄錘迫近，順帶著又用腳顛起彎刀。彎刀向我旋來，我奮力俯身躲過。彎刀撞在墻上，又彈回，繞著佛堂繼續飛旋。這時我已接近刺客的流星錘的殺傷范圍，而彎刀又飛旋一周后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沖我掃來。

耳畔“嗖”一聲出擊，又一句“接劍”，余光里，軒主拋劍的姿勢還未還原。原來是軒主用長鞭取劍，再次出鞭，纏住了刺客的錘鏈。我接住軒主拋來的寶劍，正好揮出一劍，砍飛彎刀。

刺客單手以蠻力與軒主拉鋸，另一手看樣子是要取暗器偷襲。我見勢率先搶攻。刺客的一只鋼珠轉而打向我。我咬緊牙關拿劍身撥開。

趁彎刀還在懸空飛旋，我再攻刺客。這時佛堂外傳來僧眾的敲鑼聲。刺客運力抖開與軒主交纏的兵器，空手接住旋回的彎刀，便順天窗騰空而去。

明廣率僧眾沖進佛堂。我剛要為佛堂的凌亂和殘損向明廣解釋，明廣先一步怒斥僧眾沒有及時援手，隨后留下兩名僧人收拾佛堂，命其他僧人搜查整座寺院，最后命人將齋飯送到我所住的水榭，親自送我回去。

在水榭里，我躺在床上想了很長時間，除了猜測刺客的身份，還為僧人們遭明廣訓斥而內疚。明明是我礙于顏面，不肯呼救，就連軒主也沒能在打斗伊始就辨明情況，她大概以為我一直在獨自練劍。

有關刺客的身份，我不能妄下結論。從寺內的操勤看來，僧人們的功夫都限于執行寺規，所以我認為刺客的目標很明確。

次日，我醒來后就再無意合眼。還不到五更，寺內的景物已依稀可見。沒有明顯日出跡象，但天光折射了日輝的魚白。我沿著荷葉零星的水塘邊散步邊梳理思緒。

突然，寺內西南大亂。急迫的鑼聲打破拂曉的寧靜。巡夜的僧人發出的呼喊表明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我順著呼喊飛奔。現場是一個僧人查看一座倒地佛塔的碎塊，另一個一邊向僧眾指著山林的入口，一邊叫嚷著黑衣人的惡行。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未落腳時，確有一個黑影閃入山林。

我再運功，全力追入山林。山林內香風不動，滿地的白云都沒有一絲劃痕。

返回僧眾聚集地方。僧人們就地打坐頌經。明廣撫著佛塔，跪地痛哭。

這座毀壞的佛塔是明廣為他的尊師的修建的。他的尊師是前任方丈，法號釋誠，圓寂后，肉身存放在佛塔內。黑衣毀壞了佛塔，還盜走了前任方丈的肉身。

事態漸趨復雜。我暗暗立誓，一定要查清這個黑衣人的來歷，既為了自己的當日恥辱，也為了明廣的尊師敬祖之心。

一日，我在后山峰巒間尋找線索，結果一無所獲。山下石板路上的一個進寺香客引起了我的注意。香客步履急催，似為要事奔走，衣著體面，但神色粗俗，更像是豪族中收養的家丁。

家丁在石板路上拐彎了，鉆進了通往禪房的竹徑。我不敢輕視這條線索，飛身下山，又分花拂柳，抄近路沖到竹徑入口。

見家丁正在扣打門鎖，我閃到竹林后面。少時，忽覺門像是打開了。難道這家丁有禪房的鑰匙？我耐住心神，沒再向竹徑深處探視。再后來，我聽出有人言語細碎地從禪房匆匆出來，從背影看，一個是剛才進去的家丁，另一個正是方丈明廣。

經歷這一幕后，我對這間禪房更添幾分好奇，不由得向竹徑深處走去。走到禪房門前時，我正欲猜解其中玄機，可門居然是開著的。

禪房內的擺設宛若一處侯門繡戶，即使是備有佛龕香燭的西側房間也被富貴之氣遮住了面目，與寺內僧人的言行相比，則更令人大惑不解。

東側房間應該是一間臥房。房內擁紅疊翠，錦衾紗帳，俗氣得更加不合時宜，床榻上方懸著的一只小木魚倒有幾分情趣。

我拿一處由金線懸掛的木槌敲了一下這只小木魚，而后，恍然聽到門外的竹徑上有腳步聲。慌亂之際，我火速躲到屏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