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guān)切地詢問青姐等人的傷勢。在場的民眾已聒燥起來。有人拿輕傷后的衰嚎跟民眾的聒燥唱和，有人頌揚著火炮的威力，有人自稱虔誠拜佛致使大難不死。

一個人出了人群，像極了一位故人，只是他一身的血跡和煙熏，倒也能步履輕盈、氣定神閑地離場。

我認(rèn)出他是個相士，而且與我有些往日淵源。他不知從哪牽出一頭大驢，騎驢的姿勢再次證明他戰(zhàn)后安然無恙。

我拿定主意，爽利地喚道：“卜先生，幾時回寧遠(yuǎn)的？這回，希望先生能接受三日的款待。”

騎驢相士調(diào)轉(zhuǎn)驢頭，果然是他。相士振振有詞：“少俠還是這般貴氣十足，怎會留意我等畫符問卜之流？山人使命已成，又到了回去復(fù)命的時候了。”

他還是那副置身世外、俯瞰世間的瞇笑神態(tài)。記得，我曾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可此刻他的辭鋒又讓我想暗諷他幾句。

我說：“卜先生行事可真是不拘一格。火炮來時，你恰在人群；等到煙消云散，你又要再去尋求劫數(shù)。我就納了悶了，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就能不疼不癢地乘驢？先生提的什么使命，不知先生這一趟點化了幾人？”

相士半嘲道：“山人聽出來了。少俠的言外之意是少俠的義姐武藝高深，尚要受火炮之刑；山人這等賤驅(qū)，本該碎尸萬段都不在話下。”

我聽了這句，沒有回應(yīng)，只好附和著笑笑。

相士繼續(xù)說道：“至于這身血跡嘛，山人一生雖不具高風(fēng)亮節(jié)，卻也不是下作小人，而且有幾分血性。聞聞這些濺在山人身上的，簡直如同漚爛了的尸油，豈是山人修成的？山人自料命不該絕，而少俠的義姐也本該不傷毫發(fā)。恕山人多嘴，或許是少俠的義姐以武功自恃，或許是孤高得即使到了危難也不肯獨善其身。”

我追問：“如何才能不傷毫發(fā)？”

相士嘆道：“山人報傳火炮險情時，再三央告脫險之計，拿在場的漢奸當(dāng)人盾，可民眾不知所云，只好先向少俠義姐詳解危機。直至最后，少俠的義姐將制服的人盾強塞到人群身前，才讓他們絕大多數(shù)免當(dāng)炮灰。假如，讓他們主動反抗暴政，那無異于雞犬升天。”

“先生可否停留幾日？我們還有好多玄奧有待切磋。”

“少俠不要再捉弄山人了。不過，山人還真有少許時辰可供停留。不瞞少俠，山人懂些醫(yī)術(shù)。”

“先生就馬上施治吧。請先生先隨軒主到店里救治在下的義姐。在韃子的火炮下，她畢竟是血肉之驅(qū)，還有我的一個兄弟，他傷到一條腿。其他難民，先生也少不得要費些功夫。”

“洞庭派武功內(nèi)外兼修，義姐的傷勢輪不到山人醫(yī)治；其他難民的痛楚留給他們自己體驗，就是讓他們痛定思痛、引以為戒；余下時辰，山人只為一人行醫(yī)。少俠說的那個兄弟已回店中，我認(rèn)得，確實不忍看他成了個跛子。就讓山人再做一回逆天而行吧。”

“當(dāng)初，皇子重傷時，先生為何不出手？卻讓在下歷盡波折。”

“噓，天機不可泄露。”

“先生此次指點迷律，是受誰之托？”

“少俠，明知故問吧？”

我和少康留下來安頓受傷的難民。我搜尋著王婆和她身邊的那群村痞，思慮著如何整治他們。搜尋沒有收獲，卻發(fā)現(xiàn)歷家的老臉來了個假摔，然后背著人從一條殘肢上褪一只帶明珠的繡花鞋。這個舉動令我鄙視得欲暗襲他，可轉(zhuǎn)念，我又暢快了許多。那只繡花鞋是王婆的，早前，一到婚嫁日子，她就借此上位。

我假裝貼心地提醒：“嘿，我說歷老伯，你動了王婆的箱底貨，不怕她半夜來吸你陽氣？”

老臉壓著調(diào)門痛陳：“怕她什么！她敲了我多少家當(dāng)。看看她的下場！死老婆子。”

我突發(fā)奇想，說道：“給你出個點子。為了贖回她欠你的，搗了她的茶鋪，還等什么？”

老臉一臉親善地奸笑起來。

回到店鋪時，大伙計果真得到相士的醫(yī)治。相士將大伙計身上的火藥遺毒漱出。青姐的傷勢不傷元氣，自愈即可。相士在我回來前又似飄然而去。

我問：“相士返程前，留下什么偈語了嗎？”

軒主告訴我：“他說他就不等到你回來了，免得你又讓他解字。不過，他又說，無論你出什么字題，他的解法都是這個。”

我接過軒主手上的一張紙。紙上題了一首詩，詩云：

納賢中山傲六墟，

蘭心鐵骨墨園居。

諱名終南無窮洞，

琛鑲海上子非魚。

眾友人字斟句酌，高談闊論，有了一項共識，詩作旨在揭示我們?nèi)绾未嫔淼拿怼Ｎ矣痔貏e想起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