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渚一眾成員連夜商議下一步對策。
我深知闖了大禍,只得交待:“騷韃子!這類人種,不通教化,心如豺狼,視中原民眾如羔羊,可一遇到抵抗,攻擊方向就出奇地團結一致。我不能連累各位,打算離縣避難。誰若查問,無論官兵還是村痞,就說是我一手殺人。”
軒主斜身臥在坐榻之中,目光移向窗外夜色,凜然道:“桑兄,不用怕。一個北荻賤物,殺就殺了,裝什么金枝玉葉!況且又是個奪人少妻的暴徒。”
青姐稍作沉思,看定我說道:“留下來也睡不安穩,倒不如外出躲避。你帶著軒主和少康一塊離縣。馬不能騎了,估計韃子要連夜封鎖城門,干脆悄悄越墻城遠走吧。”
軒主忽而認真地問道:“掌柜姐姐,要走一塊走,留下你怎么辦?你該不會舍不得這間店鋪和財路吧?韃子不僅會抄家,還會屠城。”
青姐含笑回道:“軒主妹妹不必擔心。這間店鋪我打理了好久,姐姐我是有點舍不得,可不會貪戀。韃子要是拱到這里,我就用金銀收買他們。錢能通神嘛。你們也只是離縣暫避,等事件平息,我就變著法兒接你們回來。你們有縣外的安身之所嗎?”
少康建言:“去醫巫閭山好了,那里有我的山堂。桑兄和軒主都去過。我留下來幫青姐暗戰韃子。我不是漢人,容易蒙混過去,韃子要拿我開罪,好歹得給我祖父個……”
少康的話沒說完,外面已是人宣馬鳴,俞演俞烈。大伙計驚恐地跑進來。
青姐扶穩他問道:“我不是讓你放哨嗎?出什么事了?”
大伙計乏力地低聲回應:“他們來了,正挨家搜捕。凡是漢人都得被拖到府衙那邊的空地上。”
我們屏息靜聽外面風聲,有人將店門撞得聲如擂鼓。
“大伙計,準備開門,隨機應變。”青姐一邊對大伙計布置要領,一邊對我和軒主下令:“現在就算韃子沒盯上你們,隔壁的婆子也定會告密。馬上離縣!”
我和軒主飛上正堂的檐牙,伏身打量退路。街上人頭攢動。有一人用令人作嘔的調門叫著。王婆!如假包換。她說:“誰這么不知天高地厚?把草原來的貴人禍害了,留下個賢惠俊俏的媳婦獨個拉扯九個兒子。貴人,生前真是貴人吶,他一來,我們縣里就福星高照呀,看老魯家那兒子生得多硬實。那幾個害人精,別以為誰都看不出來,我頭一個不會當老好人。”
我跟軒主咬牙對視了一下,心里罵道:先前怎么沒把她去根呢?此生若再回寧遠,一定將她列為頭號仇殺目標,免得她再胡言亂語。
一排高桿馬燈的火光貼近屋檐,我和軒主反向躍開,翻墻越舍,最后攀過了城墻。
我和軒主在城墻下的柳樹營子里坐等到日出,誰都沒有提出趁夜色上閭山。我猜她一直在擔心他們幾個的處境。
這時,城內傳來行軍之聲,好像一個兵團正向城門方向行進。我心想:韃子兵團開始來追捕我和軒主了吧?
我和軒主穿過柳樹營子,搶先躲進城門附近的莊稼地里。韃子兵團大概有五十幾人,果然是奔城外來,除了平時必帶的長矛、鋼刀等兵器,隊伍中有人用鐵車輪轉著一臺火炮。
軒主低聲道:“還好,不算太多。到最后一個韃子兵嗯氣時,比比我們倆誰殺得多。他們帶著那個累贅,不像是抓我們的,倒像是去打仗的。”
我向軒主點頭,指著前方,帶軒主沿莊稼地間小路跟蹤韃子兵團。兵團沿官道走出大概一里地時,后撤,卸下鐵車上的木箱,調準那臺火炮。
一見這情形,我不禁張口:“軒主,縣里的這個位置應該就是府衙。記得大伙計打聽到的消息吧?我倆得立刻阻止他們向城內發炮!”
我來不及多與軒主交流,立即跳出來,飛身殺向韃子兵團。身旁傳來軒主發鏢的聲響。軒主的機靈勁兒從來不落后于我。
我站上炮頭,先打亂兵團的發炮方向。火炮旁一武士上來,雙手在炮尾一壓,我還未及與之拼力,就像攻城的雷石一樣被彈射出去。我落在莊稼里,滾倒了一片芝麻竿。
我哪里受過一個兵卒如此的欺負,顧不得一身綠茸,又飛身而起,順帶著瞟一眼軒主的情況。他與我大致相仿,原本要甩鞭勒住開箱取火藥的武士;那武士上套后,強勢地抓住鞭稍,反將軒主甩出;軒主長鞭脫手后,人被甩到城墻上,狼狽得為該不該下城而猶豫不決。
我偷襲了一個武士,削開了他的后顱,又去跟開炮的武士清算。我再出劍時,被他抓住劍尖,盡管使盡全力,卻無法掙脫。韃子天生身強力壯,驍勇善戰,從前早有所聞,也見識過,可臂力如此之大卻是令我有如夢中。這讓我聯想到有關參王的前后事。
我只得用腳掀起那個死去武士的長矛。長矛刺進對手的下腋。他受傷后松開劍尖,另一個武士的鋼叉補上來幾乎震斷我持劍的手臂。
軒主的幾支暗器命中一排武士。她下城后攔住鋼叉武士,與之死拼。我這才注意到,這些韃子兵除了有鎧甲可擋兵刃之外,明明身中暗器卻還能不顧生死繼續作戰。他們更像是中了趕尸人的妖術。
我開始考慮如何保命,而不再堅持殺盡韃子、打散炮臺的初始計劃。
后方的韃子向縣里發了第一炮。我強忍火炮引人發聘的巨響,眼前卻閃現出縣內遭炮轟之后的場面。
奇怪的是,韃子始終未繼續開炮,卻仿佛陷入與強將的撕殺。
那些不是強將,但絕對是在對付韃子。我看清了,是欏頭青,他來了,他沒有繼續作惡勢力的爪牙,相反,他可能是在幫我助攻。他招集的獸群片刻之后雖死傷嚴重,可他仍在極力驅使它們跟韃子兵團搏斗。
在幾只猛獸的合力夾攻之下,我和軒主攮死了一直與我倆纏斗的幾個韃子。幾只猛獸也因失血、力竭而匍匐下來,身后露出了驅使他們的欏頭青,而他的身后,猛獸與韃子仍在狂吼與兵戈聲里喋血。
“小兄弟,多虧了你援手。”我一邊試探著接近楞頭青,一邊問道:“你怎么到這里來的?”
楞頭青略顯遲頓地答道:“我這次來,就是找韃子報仇的。你身后半空中的騎鳥人是你的友人吧?那只巨鳥有意搭救你,卻不受我的驅使。”
我回頭了望,發現了少康和青鳥。他們開始下落了。
楞頭青繼續說道:“他們占領虎溪谷時,我已熬過參王的藥力。我處處討好他們,可他們仍不放過我新婚的皇后,說那是他們的律令。為了報仇,我迫不得已再次吞食桌下的參王肉。我現在已行將就木,時日無多,回金陵的心也死了。你們趕快逃開,我要拉韃子同進地獄。最后說一句,這些武士有神力,靠的是仇大富他們給的參王肉,只是他們慣于斗狠,沒領悟到驅使百獸。”
青鳥貼近地面時未落地,直接抓起我和軒主。我瞬間身置半空。荒野里,最后的幾只雄獅撲開裝火藥的韃子。楞頭青沖到火炮跟前,將鋼刀在炮身上打磨,磨出的火星灑進敞口的木箱。
雷聲隆隆,硝煙滾滾,韃子的甲片和殘肢四處飛濺,只可惜他既已改過自新,卻與韃子同歸于盡。
我和軒主同時在鳥爪上一借力,飛上了鳥背。
我不禁道謝:“幸虧你來得夠及時,再晚點,我倆不但難以殺出重圍,更可能跟韃子一塊成了炮灰。你怎么找到我倆的?”
少康神情凝重地說:“我本來不知道你倆在城外,而原本留守店鋪。自從第一聲炮響,我明白了韃子是要夷平寧遠縣,只要是漢人,他們就不惜枉殺。我決定阻擊韃子繼續發炮,可縣里人聲嘈雜不息,我遲遲喚不來青鳥。好在你和軒主早有行動。”
我又追問:“看到青姐他們了嗎?”
少康按捺著情緒,說道:“沒看到,我直接到了城外。千萬別……”
從半空俯瞰,下方就在府衙。沒等少康把話說完,軒主就離開鳥背,我也跟著沖了下去。軒主膽量過人,下落時觸到韃子揚起的旗幡,一把撕下半截,而她身體直抵塵埃,身法嫻熟得有如魚鷹入水。我調正空中姿態,看清了仇大富和毛小三正合戰青姐,而撒二杠觀戰,手底摁著小伙計采茗。
蜀山派劍法中的“飛瀉九天”終于重現人間,眾目睽睽,軒主將短劍從撒二杠的頂心插了進去。
我也不敢怠誤了綿山派的聲名,一招“介公插柳”,落腳時在仇大富和毛小三的頭頂輕點,劍尖又點在其肩頭。
仇大富和毛小三一個趔趄,同時后退,又合在一處抵御。
我落地時,看到軒主已將采茗攬到身旁,正用旗幡擦拭短劍。撒二杠四腳拉叉地躺在地上。
看到大伙計一瘸一拐地走上來,我忙問:“你腿怎么了?”
大伙計應道:“被火藥炸傷的,一定是韃子所為。韃子兵全部出城,只留下縣里的一些村痦看管漢人。青姐推開了采茗,自己也被炸傷了。”
仇大富再欲動手,看見了少康,對其搭訕:“耶律公子,我們同為蒙古朝廷盡忠。你干脆勸你的朋友罷戰吧。我們也不再久留。交差時我一定求告,讓寧遠縣世代不受侵擾,如何?。”
少康應道:“行啊,罷戰就罷戰,我替他們做主。”說完,他漫不經心地擺弄著佩刀掛墜,刷地抽出佩刀,在仇大富腰腹掃了一刀。青姐又跟進,轉瞬連砍數刀。仇大富瞪眼斃命。
我略有頓悟,見毛小三想逃,已先躍起,以劍氣割其后頸,追至,刺透了他的后心,自語道:“看我這記性!優柔寡斷,差點又要向奸賊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