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鎮生的放化療,進行到第三階段,人的身體瘦弱了很多。一頭烏黑的頭發,脫的一大把一大把的,幾乎快要掉光了。吃飯的食欲還是沒有恢復到以前。任秀給他買了一個鴨舌帽戴著,眼睛中的那種敏睿的目光暗淡了許多。
在痛苦的治療過程中,陳鎮生也意識到了他的病不是一般的病,只是他不想說破罷了。他看看天天圍在他床邊精心護理他的任秀,他實在不愿意讓這個痛苦的消息打破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和和諧。但從任秀那憂郁的表情中,他也隱隱約約猜測到任秀一定也知道了他的真實病情,只不過是誰也不愿意把它說破而已。反正別人以為他不知道,他也就裝作自己不知道,這樣也許能減輕大家心理上的壓力。他在朦朦朧朧中接受這各種治療。說話四十多天過去了,治療的費用很快就發生了危機,眼看上次集資的六萬多花的所剩無幾,目前只有靠鎮政府送來的五千塊錢維持著。任秀急燥的人一夜之間人就老了許多。
面對眼前的困境,李新梅和羅成曉商量把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準備買房子的錢拿出兩萬元,打到醫院的帳戶上,以備急用。這也是當前她為老同學唯一能盡的一點微薄之力。
本市的同學經過第一輪集資后,第二輪確實是沒有多少余力了,按照他們目前各自的收入狀況,他們也確實不可能再有多少力量了。幾個同學湊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讓李新梅在報紙上發布一個拯救癌癥患者的啟示或者找那個大企業捐助一下,動員一下社會的救助力量??墒窍雭硐肴ィ加X得不妥。一是現在患這種病的人很多,需要救助的對象太多。二是這樣做豈不是把陳鎮生的病情真相大白了,不利于他的治療。同學們明知道遲早會有一天他會知道的,但總想把這個痛苦留到最后,留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非要他知道的時候,才讓他知道。最后還是高立杰提議,以全紅光市同學的名譽,由李新梅起草,向全班所有在外工作的同學發一個捐款倡議書,發動同學,用同學的愛心來拯救陳鎮生的生命。這個決定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李新梅在當天晚上就草擬好了《倡議書》,隨后很快在銀行開了同學愛心基金捐款帳戶。按照同學聚會時的聯系地址把一封封《倡議書》很快就發了出去。隨著那一封封倡議書的發出,紅光市的幾個同學眼巴巴地盼望著,返回來的能是拯救陳鎮生生命的財力和愛心。用同學的愛心能為陳鎮生建造一個能延長生命的諾亞方舟。
時間在人們焦急的等待中走的是那樣的艱難。六、七天過去了,不見回音。八、九天又過去了,還不見有同學的回音。李新梅去銀行查了幾次,每次看到的結果,還是開戶時的一百元,靜靜的躺在那里。她想是不是同學們沒有收到倡議書?不可能。五、六天收不到是有情可原,可七天、八天甚至九天、十天眼看就要過去了,還是沒有見到任何回音,這就有點奇怪了。王鐵石著急的不行天天打電話問結果,可李新梅的回答天天讓他很失望。他覺得別的同學沒有反映是可能的,可趙啟東和古月明最起碼不能無動于衷吧。他實在等不得了,就給遠在外地的趙啟動和古月明分別撥通了電話。先是給趙啟東撥的,真不巧,接通電話后,才知道他最近出國去了,要半個月后才能回來。然后再給古月明撥了。古月明說,他也是剛剛從外地開會回來,今天進門才看到。并說錢馬上就匯過來。他一個人出一萬塊錢。一萬塊,在當時幣值貶值還不太厲害的情況下,那確實是很不少了。王鐵石的心里頓時踏實了一節子。那時候銀行的匯兌是通過票據傳送的,所以速度比較慢,要收到款,最少也要等兩到三天。當他撥通電話,準備把這個消息告訴李新梅的時候,還沒有等他開口說話,聽筒那邊傳來了李新梅非常喜悅的聲音:“來了,來了。今天收到八個同學的捐款,帳戶終于升到四位數了,大部分是100和200的,最困難的楊琴琴和呂芳也各捐來了50元。但不管多少都是同學們的一點心意?!?/p>
王鐵石聽了李新梅的回答,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一連幾天來他那始終繃緊的臉龐終于舒展開來。他想他的好兄弟終于有救了。
在向李新梅詢問捐款情況的同時,王鐵石特意問了一下東臨市朱光明的捐款情況。李新梅翻了一下同學的捐款名單,確實還是沒有看到朱光明匯來的捐款。王鐵石聽后,心里十分氣憤。他心里想:“你這個朱光明,就是個屬核桃的,我非把你砸的吃了不可。
尤其在那次同學聚會以后,王鐵石對朱光明的表現極其不滿,對他這種嘴上說的比天仙還好,可遇到實際事情?;^的人,他真想把他罵個狗血噴頭。他心里狠狠地罵道:“朱光明呀,朱光明,你還是人?你再回到紅光市,再能把你當人看,我就不姓王?!?/p>
周末這一天,整個機關的工作都是比較松快的。王鐵石安排好單位工作后,就給焦鵬撥通了電話,要他把假請了跟他到東臨市去一趟,同時要叫上李新梅和衛穎。焦鵬不解地問:“喂?到東臨市去干什么?”
王鐵石沒好氣地說:“去砸的吃核桃!”
焦鵬在那邊還是不解地問:“??!什么?砸什么核桃?”
王鐵石說了聲:“不要問了,去了你就知道了。說完把電話重重的放下,就轉身走了。
不一會,一輛轎車拉著四個同學,就駛上了開往東臨市的高速公路。車上四個人,就有三個人不知道今天要去東臨市干嗎?看見王鐵石一臉的嚴肅,惱兇兇的,他們幾個誰也不敢多問,互相瞪著眼睛。過了好一會,還是衛穎耐不住性子問:“鐵石,你這是要把我們幾個拉到那去?家里還有好多事情哩?!?/p>
王鐵石說:“沒什么,就是想拉你們出來轉轉,旅游嘛!”
這時李新梅才敢接過話題說:“這幾天鎮生的病挺厲害,我們那有閑功夫去旅游?”
王鐵石還是一句話不說,只管開著他的車。焦鵬笑瞇瞇的一句話也沒說坐在后面,他要看王鐵石到究要耍什么把戲。
小車走了兩個多小時,就進東臨市了。王鐵石把車停到路邊,讓焦鵬給朱光明打個電話,告訴他說我們幾個來了。焦鵬來到一個公共電話亭撥通了朱光明單位的電話,并且通報了他是他的同學。過了好一陣,那邊回來電話說:“朱所長外出開會去了,不在?!?/p>
王鐵石又說:“那你問問旁邊的門市部,看車輛管理所在那條街上,咱們直接去。”
按照門市部老板的指點,他們來到了二馬路東邊一條叫作瑞祥的街道上,剛剛過了一個十字交叉路口不遠,一個“東臨市車輛管理所”的門牌,就豎在他們面前了。他們把車開到大門口后,門衛就出來問他們找誰?他們說了朱光明的名子后,門衛連連點頭說:“在,在,他在二樓的3號,你們上去找吧,門上有門牌?!?/p>
四個人走上二樓,迎面就是那個3號。走在前邊的王鐵石用手一把把門推開說:“朱所長,你的會開的可真快呀!沒想到吧?”
朱光明抬頭一看,趕快放下手中的報紙說:“是你們啊,快,快進來。坐,坐……”在謙讓的過程中,朱光明的臉又些微微的發紅。為了打破這種尷尬,他不停的給他們幾個遞煙、倒茶。還一邊倒茶一邊說:“你們來了好,這次帶你們好好玩玩,這里有……”王鐵石接過茶杯打斷了他的話。說:先不說玩了,肚子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好呢?”朱光明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對呀,對呀,我們一會先下去吃飯,先吃飯?!?/p>
吃飯的地方就在車輛管理所旁邊的一個叫慶豐飯館,朱光明接過服務員拿來的菜單說:“今天叫你們吃吃東臨的特色菜。”他口里是這么說著,可實際上點的都是些家常菜。什么酸辣土豆絲,西芹肉絲,蒜泥黃瓜,燒茄塊等等。
焦鵬一邊喝茶,一邊說:“不是說雪菜魚頭湯是東臨的一絕嗎?”朱光明連連點頭說:“是,是。咱們也來一個,讓大家嘗嘗?!币f吃的,衛穎可算最在行了,焦鵬說罷,她有用提醒的口吻一連就點出了三、四個真正東臨的名菜。朱光明只好都照辦了。同時他給服務員揮了揮手,示意拿來幾瓶啤酒。王鐵石一句話不說,心里在暗暗地在發笑。
一桌還算豐盛的飯菜上一一上齊,同學幾個吃著,談著、笑著。但自始至終朱光明沒有主動問一句陳鎮生的病情如何,這是來的幾個同學心里都感到很不舒服的。在談到最后朱光明話題一轉,向王鐵石提出了一個問題。他說:“鐵石,你現在在紅光市混的比我好,我想求你給我辦一件事。”
王鐵石抬頭看了看朱光明,心里想“你還有求人的時候?”不過嘴上說:“什么事你說吧。”
“我有一個弟弟現在在咱縣上農技站,一直是亦工亦農身份。后半年聽說,可能要轉一批,你能不能給我幫幫忙?”說完他停止了吃菜,連眼看著王鐵石。
這時王鐵石故意停了停說:“哎呀!說是能說,頂不頂用我可不敢給你保證。”
朱光明兩手抱拳,連連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闭f完后他就不停地給王鐵石挾菜。
酒飽飯足后,大家又回到了朱光明的辦公室。趁焦鵬、李新梅和衛穎三個出去上廁所之際,朱光明急忙打開柜子,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說:“鐵石,這是五千塊錢,你拿上去做活動費吧。”
王鐵石瞪著兩只大眼憤怒地說:“朱光明,你這是干什么!看來你錢多哩嘛?那我問你,給陳鎮生捐款的《倡議書》你收到了沒有?”
朱光明自知理虧,不好意思地說:“收到了,收到了,過兩天就辦?!?/p>
“什么過兩天?我們幾個人都來了,還拿不回你的那一點捐款?”。
朱光明被王鐵石說的臉立馬通紅。看他難受的樣子王鐵石又說:“你今天要說是給陳鎮生的捐款,我可以一分不少地拿走。可你要說是給你弟弟辦事的活動費,那我一分都不會收,你趁早就收拾起這一套?!?/p>
朱光明被說的沉默不語,兩眼直呆呆的。過了半天,王鐵石的語氣緩和了一些說:“光明呀,光明,你怎么就不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想一想。人常說:“寧可做雪中送炭的君子,不做錦上添花的小人?!蹦悻F在是好了還想再好。就說你的弟弟,說白了他不過就是個臨時工罷了,但他至少身體現在沒有毛病,健健康康地活著??墒悄阒恢狸愭偵F在一天掙扎在死亡線上?他沒有錢,他就沒有命了。人家外邊的同學都幾千,一半萬的給他捐款,你怎么會無動于衷?”
朱光明被王鐵石說的拿著信封的手不知道是收回來好,還是展出去好,他難為了好半天,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那,那就算作是給陳鎮生的捐款吧。”
王鐵石把他的手推回去說:“不必了,這可勉強不得。人捐款都是自情自愿的事,我們就這樣收了你的錢,還擔不起這個名?!?/p>
朱光明立即滿臉堆笑說:“不會的,不會的。我自愿,我是自愿的?!?/p>
王鐵石用冷冷的目光盯了他老半天,向著站在樓道正和衛穎說話的李新梅喊到:“李新梅回來收錢?!?/p>
朱光明乖乖地把那個厚厚的信封遞到李新梅的手中,滿臉強帶笑容說到:“這是我給鎮生治病捐的款,你們代我向他問個好,祝他早日康復?!?/p>
為了把今天的戲演完滿,最后,他們在朱光明的陪同下,來到城東邊的萬紅園。這里有一片小湖,湖中心有些廟宇。周圍綠樹成蔭,湖面波光閃閃。盡管地方不算太大,但風景還是蠻好的。幾個人游玩了一會,就和朱光明分手告別了。
回來的路上,四個人上了車,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笑人世間的狡詐和自私,笑那形形色色唯我、好利的各種淋漓盡致的表演。王鐵石一邊開車,一邊問焦鵬說:“怎么樣?今天這個‘核桃’吃的還過癮吧!”
焦鵬連笑帶說:“哎呀,不錯,不錯。咱們幾個蹭了肚圓不說,還帶回來五千塊錢的捐款。鐵石,你真行!你太有才了?!?/p>
十多天來,同學們的捐款,像雪片一樣飛向同學愛心基金的帳戶。有多的,也有少的。有通過銀行直接匯回來的,也有托熟捎回來的,更有像朱光明那樣被大家“砸”回來的。但不管多少都為延續陳鎮生的生命,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田曉敏隨時關注著陳鎮生病情的發展,盡管三個療程過去了,她和腫瘤科的大夫們也做過多次探討,都認為前一段治療的效果不是十分理想的。當然,這個真實情況,只有田曉敏和腫瘤科的幾個大夫知道。目前,根據他虛弱的身體狀況,放化療只能暫時搞一段落了。醫生讓他出院回家修養一段,然后再做進一步的治療。根據這種情況,紅光市的同學也做過商量,本來他們想安排陳鎮生和任秀趁此機會出去到外面轉轉,可已經離家兩個多月的陳鎮生,說什么也要先回家看看,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村委會里那些等待他回來要辦理的事情。再說見罷家里的老小也有兩個多月了,家里人也十分擔心他的病情。所以他執意要回去,最后大家就依了他。王鐵石親自把他送回了家。
陳鎮生的病,正像醫生說的,是一顆定時炸彈。而且這顆炸彈深深地埋在每個同學們的心底。他們不知道它這一顆無情的炸彈會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爆炸。但他們希望這一天來的越遲越好。同時他們還希望,奇跡能在他的身上出現,永遠不要有那一天。使他和我們所以的人一樣,享受生命給予他的一切歡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