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四阿哥會時時來暢春園看我,經過這么多年的分離,我們如今就更是珍惜在一起的時光。轉眼便到了康熙五十六年的十月。
這日當值,與德公公一起陪侍皇上于清溪書屋觀書,忽見一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里拿著一奏章。德公公見他如此,想是有重要事情要呈報,亦不敢怠慢,還未待其見禮,就從其手中接過奏章,呈給皇上。
皇上亦放下手中的書,打開奏章,急急地去看。片刻,就見他面色發白,眼露驚駭之色,而手亦是微微顫抖。我不禁納悶:到底是何事,讓皇上吃驚至此啊?
少頃,又聽“咚——”一聲,皇上將奏章猛地擱在桌上,對那小太監催促道:“快!去!讓雍親王速速來見朕!”那小太監領旨退出,而我卻聽到皇上喃喃地道:“斷不可出事為好。”我不禁一驚,想當年廢太子時也不見他如此慌張。
過一會兒,四阿哥進來,正待與皇上見禮,卻聽皇上急急地道:“那些俗禮暫且免了。”還未待四阿哥答話,又聽皇上繼續道:“朕讓你來,是有要事囑咐你。剛有奏章來報,明十三陵被盜。不久前河南白蓮教作亂,如今又出此等大事,恐為一些心懷叵測之人利用,有礙滿漢之間的團結。”聽此,我不禁想:滿人入關這么多年,沒想到對漢人還是如此忌憚的啊!又想到我實為漢人,如今卻頂著個滿人的名頭,不免有些無奈。
正想著,忽又聽皇上道:“朕命你現在就去調查處理此事。然在調查之前,你先去十三陵祭拜,以封悠悠眾口。”聽此我不禁為康熙的深謀遠慮所折服,同時又想:他如今被皇上委以重任,可見之前的功夫沒有白做啊!待回過神再去看時,卻發現四阿哥不知何時已是領旨出去。不禁又有些悵然:如今他去辦此事,想是要有好一段時間不能相見了吧!
次日,皇上便命返回乾清宮居住。不久,又傳來皇太后病重不起的消息。這日又不知為何原因,皇上竟召諸皇子及滿漢大臣聚集于乾清宮的東暖閣。
這是我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再見到八阿哥,不禁多打量了他幾眼,卻發現當對上他的眼睛時,他神情十分的冷淡,后又將目光移到別處。我不免有些悵然,遂亦轉移目光,卻又無意看到四阿哥的,發現他正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我不禁想:他不要誤會為好啊!
正與四阿哥對望著,忽見他急急轉移了目光,朝皇上望去。是不是有事發生?我不禁也拉回思緒,側耳細聽。卻聽德公公“喳——”了一聲,出去了,卻不知是為何事。懊惱之余,我不禁更是好奇。
少頃,又見德公公回來,手里拿著一明黃色的卷軸。待他站定,徐徐展開卷軸時,只見眾人皆屏氣凝神,整個東暖閣靜得可以聽到針落地的聲音。片刻,就聽德公公的聲音響起,也證實了我剛才的猜測,他果然是要宣讀遺詔。只是皇上為何要現在就宣讀遺詔呢?我不禁很是納悶。
德公公宣讀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走神,待他宣讀完時,眾人皆露出疑惑之色,有的人甚至是輕“啊——”出聲。我也很是奇怪,因為在這份遺詔中,除了記錄皇上的生平事跡外,對于大家最關心的皇位繼承問題,卻是絕口不提。
正驚訝著,忽又聽皇上對眾人道:“此諭朕已備十年,皆為披肝露膽之言。日后若有遺詔,盡皆于此。”我不禁更是驚訝:皇上如此是要說明他不會再指定皇位繼承人嗎?想到清太祖、清太宗以及順治朝都沒有事先立儲之說,不禁就更是肯定。但又有些擔心:如此決定,豈不是在朝中呼吁最高者勝出可能性最大?那諸皇子結黨營私之舉豈不會更甚?想著,我不禁看了看八阿哥,又看了看四阿哥,心嘆道:我終究不能兩全啊!
正如所料,在隨后的日子里,我很少見到四阿哥,但我亦是無暇顧忌這些,因為自那次宣讀遺詔后不久,皇上就病了。只見皇上心神恍惚,身體虛憊,原以為不過是操勞過度,休息幾日便好。誰料不僅不見皇上好轉,反而是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后竟是舉步維艱,運轉皆需人扶持。
到了十二月,又傳來皇太后去世的噩耗,無疑是對皇上的病雪上加霜。皇上已無心力再料理皇太后的后事,遂讓德公公傳旨,由雍親王代為料理。
皇太后的梓官被安放在慈寧宮,需停靈滿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開喪送訃聞。在這四十九日里,要請一百零八眾禪僧于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后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設一香壇,由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蘸。除此之外,凡朝臣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由于事務繁瑣,皇上特地恩準,雍親王不需每日出宮回府,可暫在養心殿住下,打理每日事務。
他雖住在宮中,然每日忙于打理皇太后的喪事,而我也要在乾清宮照料病中的皇上,故他已在宮中居住至五七日,除了他向皇上稟報事宜,偶然在乾清宮見一面外,再也未見過他,更別說與他交談。
這日,我剛從乾清宮回轉,走至永巷,竟與他不期而遇。然他身邊陪著許多人,我不便與他說話,故只能福身立于巷側。他亦無任何反應,似沒看見一般,與眾人從我身邊而過。待他們過去,我起身,然由于被冷落而感覺凄然。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繼續前行。但沒行幾步,忽聽后面有人喚我。聽聲音知是他,于是我趕緊回頭,果見他急急地朝我這邊來。
待他行至身邊,低低地問我:“剛剛生氣了嗎?”
他既來尋我,我就不再生氣,遂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就聽他嘆道:“如今太忙,實顧不上你啊!”聽聲音似已很是疲憊,于是對他道:“你也要多注意身體啊!”
他見我關心,遂朝我笑了笑,忽又問我:“今夜當值嗎?”
我陡然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但仍是搖了搖頭,就又見他將頭貼近我的耳畔,輕聲道:“今夜我等你。”弄得我是一陣燥熱,卻見他滿意似地轉身離去。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好在今夜瑾兒當值,所以我出去也沒人知道,遂關了屋門,朝養心殿走去。
要在平時,養心殿的院門此時應該早已關閉。但今夜,想是已經交代過,院門只是虛掩著。我猶豫著是否該進入,但想到要和他說的話,終還是鼓足了勇氣,輕輕推開了門。
站在養心殿的院子里,看見西暖閣仍舊點著燈,窗上映著他大大的影子。知他在等我,我又有了些勇氣,遂朝那暖閣內走去。
看到我進來,他從桌邊站起身,快步走到我跟前,緊緊地把我抱住,我亦伸出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他抱著我的手越來越緊,似要把我揉進他身體里,而我亦不覺得疼痛,只感覺甜蜜。許久,我回過了神,遂對他輕輕道:“你先放開,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一愣,有些不舍,但還是放開,拉我在榻上坐下,目視著我問道:“何事?”
我猶豫著,不知現在該不該說,但想到以后可能發生的事,我還是長吸一口氣,道:“那日皇上宣讀遺詔,不知你有何打算?”
他沒料到我會問這個,沉默了許久,才又慢慢地道:“你是擔心什么嗎?”
我低著頭輕聲道:“如今從皇上囑你所辦之事,就可看出對你已是器重。然皇上那日表明立場后,這場爭奪必然會更加激烈。”說著,抬頭看了他一眼,復又低下頭道:“我也并無它求,唯獨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就聽他慢慢地問道:“何事?”
我閉著眼睛,猶豫了一會,后又睜開眼睛,抬起頭看著他道:“答應我,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過于傷害八阿哥。”
他一驚,看著我,沉默了許久,遂又問我道:“你為何如此關心他?”
我低著頭輕輕嘆了一聲道:“你不必多心,我只是出于朋友的情誼。他為了這個皇位,已是受了許多苦。我亦勸過他放棄爭奪,然從那日在養心殿所見,他仍是不肯放手。他對我曾經多有關照,我又豈能日后見他萬劫不復?”說著,我看向他的眼睛,乞求道:“為了皇位,你可以把兒女私情暫放一邊,我亦不會怪你。然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讓我看到你們手足相殘。”
聽我如此說,他亦長長地嘆了口氣,摟住我道:“你終究是太善良了啊!”說著,他抬起我的下頜,讓我的眼睛對著他的,道:“好,我答應你,不會讓你看到那一天!”
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反手緊緊地摟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