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陌生男人。男人穿著挺括的西裝，白色的襯衣從領口露出來，頭發短而服帖，面龐清瘦俊朗，微笑著，帶著疏遠的溫文爾雅和似是而非的輕蔑。他輕輕拿起面前茶幾上的茶杯，沒有喝。

蘭姨把江和推到男人面前，“江和，這是你父親。”

男人放下茶杯，打量眼前這個少年。桀驁不馴的眉眼，英俊剛毅的輪廓，雖然還稍顯稚嫩，卻已經和年輕時候的自己那么相像。

“會畫畫么？”男人盯著江和緊緊握拳的雙手，那雙手像極了他，細而瘦長，天生是藝術家的手。

男人已經記不清沈心蘭，年輕氣盛的時候，誰沒有過那么一段風花雪月。時隔十幾年，他們再次相遇。他是知名的畫家，有家庭，有事業。她是平庸的寡婦，經濟拮據，處境困難。她的意圖，他自然清楚。

蘭姨姿態低矮，把眼前這個男人作為結束自己凄慘生活的唯一機會。她徹底憎恨厭惡了這種絕望的生活，希望曾經愛欲的余燼能給生活帶來改變。

然而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始終帶著禮貌而疏遠的微笑，謹慎地打著官腔，目光復雜地看著江和。

一直不發一言的江和終于忍無可忍摔門而去，這震耳的一聲，摔碎了過去17年的殘酷謊言，摔碎了對母親最后的忍耐和寬容。

江和跑到閣樓里，扔出所有的畫具畫板，厚厚的一大摞畫，他把它們堆在院子中間，當著蘭姨和男人的面，點火。

蘭姨驚愕地上前阻攔，被江和一甩，他毅然決然要毀滅。火燎烈地竄起來，脆弱的畫紙在火苗的舔舐下，很快卷曲焦黑。上面燦爛鮮活的矢車菊瞬間淹沒在疲軟的灰燼里。那跳動的火焰深深灼痛了我的眼睛，我端來一盆水澆上去，但是已經晚了，地上只剩下一堆污跡，往外虛弱地吐著煙霧。男人錯愕地愣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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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緊過一聲的悶雷砸下來，閃電利索地在昏暗的屋子里飛竄而過，留下斑駁猙獰的白光。

母子再一次爭吵，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因為失望，面對母親的咒罵毆打，江和反抗激烈并且惡語相向。蘭姨氣得渾身發抖，拿起身邊的物品就往江和身上砸。兩個人像原始的野獸一樣扭打在一起。她喘著粗氣，扭著江和的脖子，試圖控制他。他罵她臭婊子。她扯過他的頭發，猛扇他的耳光。她說，“你這個畜生，要不是你我怎么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早知道這樣一生下來就該掐死你。我真恨自己生下你。你和你父親一樣無恥。”

江和的臉腫了，往地上大口吐嘴里的血水。他說，“那你現在殺了我，還來得及。”蘭姨臉色鐵青，額上的血管突突跳著，她不說話，徑直走到廚房拿了菜刀出來。

我尖叫著，撲上去爭奪。江和推開我，從蘭姨手里奪過菜刀，臉上露出嘲弄的微笑。他說，“你嚇唬誰，如果可以選擇，我又為什么要做你兒子。”

說完他把刀對著自己的左臂剁下去，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眼里只有一片血光。江和僵硬地抱著受傷的手臂，鮮血從指縫間噴涌出來，滴到地上。他往外跑，我追上去，背后蘭姨絕望地喊道，“隨他去，他死不了。”

外面雨鋪天蓋地地下著，整個城市都淹沒在彌漫的雨霧里。閃電劃破天空，江和狂奔的身影越跑越遠，最后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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