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年末,厚厚的積雪堆出了濃濃的新年氣息。S城很熱鬧。從前在楊橋,鎮上的人們也會歡天喜地地迎接新年。母親很少和街坊鄰居往來,總是和我貼副對聯,下一鍋餃子,就算是過年,我們的新年總是過得很冷清。
除夕一大早,就被江叔拉了起來,和江和一起做衛生,貼對聯。蘭姨也起得很早,準備大年夜要用的食材。她穿著玫瑰紅的夾襖,頭發輕輕地綰起來盤在腦后,臉上涂了淡淡的胭脂。蘭姨是一個很美的女子,笑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但是很有風韻。我想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擁有讓她引以為榮的容貌。
蘭姨心情很好,還給我們燉了木耳紅棗羹。
我捧著暖暖的羹湯,望著窗外依然飄著雪的天,覺得幸福。卻又因為它的突如其來而隱隱不安。
突然響起的鈴聲讓我一個激靈,打開包正翻著找手機,空姐走過來示意我飛機就要起飛。拿起手機,屏幕上,羅杰的名字閃爍著。我猶豫了一下,然后摁下關機鍵,在心里說對不起。
在我的個人畫展上,羅杰停在那幅《矢車菊海》面前,看得很入神。然后問我這幅畫的地點,我告訴他,他很激動地說他去過那里。我笑笑,他以為我不信,還執拗地找出了很多年前的照片給我看。照片里,紫色的矢車菊開成了大片大片的海洋。而當時,我已經離開那里四年。
我想自己是愛他的。所以在他向我求婚的時候,甚至沒有思考就答應了。他很優秀,我想也是時候該安定下來。我以為這就是結局了,在遠離故鄉千萬里的他國,和一個愛我的男人,過著清淡平靜的日子,這會是最好的結局。六年的時間,在完全陌生的環境里,躲避內心的灼痛。我的少年時光,青春時光,難以言喻的疼痛和幸福,全部丟在那個叫做S城的地方。然而就在我快要忘記的時候,江和又把一切帶回我面前。他的死,讓我突然醒悟過來,不管我怎么去回避,他始終在那兒。聽到他的死訊,我還是悲傷得忘乎所以,連同那段血肉橫飛的回憶,一起鋪天蓋地地,將我淹沒。
那天在下雪。我努力地回想,仍然想不起是哪天,只有漫天飛舞的雪花。也許是潛意識里拒絕去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
我記得江叔穿著藍咔嘰中山裝,看上去特別英挺。在一個賣頭花的小店前面他停下來,拿起一個粉紅色的發卡,別到我頭上。
“言言戴著真好看?!彼f。
他跟老板買下發卡,然后指著街對面,問我想不想吃糖葫蘆。我點頭,他笑著說,“等在這里,言言,等我回來?!?/p>
我看到他買了兩串,糖葫蘆看起來很好吃。他把零錢塞進褲袋,提著糖葫蘆跑著向我揮手,一輛疾馳而來的貨車將他撞出我的視線。急促的剎車讓輪胎在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絕望的尖叫,散落的糖葫蘆飛起,在空中開出一朵鮮紅的花。
我站在那里,張大眼睛,不能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