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馮珍早早就到班里寫字去了。自從毛老師講了柳樹的事,班里的同學學習好象刻苦多了,很多人都學到很晚,直到宿舍要關門了才回去。這在以前是沒有的事。今天晚上不用去灶上干活,可以好好學一下,一直寫到腦袋發(fā)脹,馮珍才停手。班里還有很多同學,都忙著寫字,一個說話的都沒有。馮珍想著休息一下,到外邊去。一出門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天早黑了,月亮都升得很高了,下面的操場一片積水空明,在清清的月光下分外安靜。
她信步走下樓,到操場上去。此刻,操場顯得更大了,沒有一個人。馮珍打算到雙杠哪里去坐坐。這樣的月色真好,來這里幾個月了,還從來沒有留意過月亮。學習太緊張了,心理壓力大,總擔心成績上不去,即使夜景不錯,也沒有那份心情。走過一棵棵柳樹,馮珍又想起前幾天毛老師說過的話。的確,三年后,同學們的變化會很大,就像在初中時候那樣,能考上高中的繼續(xù)學習,考不上的要么回家務農(nóng),要么進城打工,要么上個技校什么的,學點兒本領。以后,大家的人生就不一樣了。現(xiàn)在,到了高中,也是這樣,肯定還會淘汰一批人。要是頂不住壓力,或者心跑到別的地方,肯定就會成了淘汰對象。環(huán)境雖然好,自己不努力是沒有用的,最好的學校也會有很差的學生,就像在初中時語文書上有一幅漫畫,題目是《再好的草地也會有瘦馬》。
這樣想著,走近雙杠。到最后一棵柳樹下,她忽然看見雙杠上好像有個人,好像是個男生,她只能看到背影。或許和自己一樣,學得太累了,下來歇歇,就找到了這么一個僻靜的地方。算了,不要打攪他了,讓他好好像自己的心事吧。大概高中生都會有滿腹的心事。
馮珍正要走開,那人忽然長長出了一口氣,或者是嘆了一口長氣,就好像在家里時,晚上會聽到牛重重的嘆息聲。這是誰?聲音好像有些熟悉。是不是毛青山?不會吧,他那么開朗的一個人,怎么會發(fā)出這么重的嘆息聲?看這樣子,這人的心事蠻重的,這就更不能打擾了,就讓他在這明明的月光下,排遣一下內(nèi)心的郁悶。心中沒有了包袱,學習會更輕松些。
馮珍轉(zhuǎn)身就走,腳步盡量放輕些,生怕驚動了那人。剛走出兩步,只聽身后那人忽然說:“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聲。這回馮珍聽清楚了,是毛老師的聲音。原來是他!怎么他一個人坐在這雙杠上獨自嘆息?平常見毛老師,他總是信心滿懷的樣子,怎么今晚?馮珍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喊一聲:“毛老師!”
毛老師猛然轉(zhuǎn)過頭,忽然問了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連忙下了雙杠。問得馮珍莫名其妙的,她又叫一聲:“毛老師!”
毛老師正急切地走過來,聞言一頓,片刻,只聽毛老師說:“噢!是馮珍同學。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有回宿舍?”一邊慢慢退回去。
馮珍走近些,說:“沒呢!大家還都在教室里寫字。剛才我下來時,教室里坐了許多同學,大概沒有回去的都在學習。”
“這就好!這就好!”毛老師說,“看起來大家的積極性挺高的。你怎么下來了?”
馮珍不好意思地說:“在教室里坐得太久了,我都有些頭昏眼花了,就下來轉(zhuǎn)轉(zhuǎn),本來打算到那邊去的,看見你在這里。”
“我......”毛老師似乎很窘迫,說:“我今天晚上也沒有事,就到外邊來轉(zhuǎn)轉(zhuǎn)。今晚月色挺好的,本來想叫大家都下來看看,又怕打擾了大家的學習。”
看月色!這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馮珍想。她就很喜歡月色,尤其有心事的時候。月亮好像和人的心事相連著,在月光下走走,想著遠遠近近的心事,心情會好很多,可有時候也會更郁悶。不過,在月光下散步一直是馮珍非常喜歡的事。
毛老師見她沒有說話,大概以為她也擔心學習,說:“高中生的學習壓力很大,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也緊張。要是一個師范生和一個高中生站在一起,你能很明顯的感覺出來誰是高中生,因為他們基本上都會很沉悶,給人一種很壓抑、很沉重的感覺,而師范生卻很活潑開朗。”
馮珍說:“壓力大了未必是壞事,也未必是好事,就看自己怎么對待壓力,如果能夠把壓力轉(zhuǎn)化為動力,那么倒是挺好的事。”
毛老師說:“你說得很對,就看一個人怎么對待壓力。其實,壓力都是來自內(nèi)心。是自己對自己的一種期待。比如學習,大家都覺得有壓力,可是如果說一個人壓根兒就不想學,也不打算學,學好學壞都無所謂,那么你說這樣的人在學習上會有壓力嗎?如果說有,那也只是監(jiān)督人對他的逼迫罷了,絕對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學習的擔憂。”
馮珍想了想,覺得毛老師說得對,便說:“我看咱們班同學現(xiàn)在普遍感到壓力了,這段時間大家學習的勁頭兒大了不少,下課時間都很少有玩兒的,這個周末,凡是沒有回家的,基本上都到教室學習來了。”
毛老師說:“剛才我到班上去了,看到大家都在學習,教室里很安靜,我忽然有些擔心,生怕我給你們的壓力過大,你們會受不了。現(xiàn)在畢竟還是高一,大家都這么擔心了,要是到了高三,不知道大家的精神狀態(tài)會怎么樣。”
“沒什么!”馮珍感到毛老師有些杞人憂天了,說:“都這么大的人了,大家都會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再說,要是考試成績很好的話,大家自然也不會有多擔心了。”
毛老師不說話,拍著雙杠,一會兒,說:“有時候我都覺得我有些殘忍,把你們一個個變成了學習工具。高中生活很苦,你會學到很多東西,可是也會失去很多,甚至連正常人的快樂都沒有,整日心神不寧、憂心忡忡的,這樣對大家的成長不利。有時候我想,帶著你們多參加一些社會實踐,讓你們多接觸社會,不要老是埋在課本中,也享受一些快樂,可是考試怎么辦?三年后你們就要面對高考,到那個時候,快樂能換來成績嗎?我在高中上學的時候,老是希望早點兒參加高考,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學,這種煉獄般的日子起碼不用再熬了。”
馮珍沒想到毛老師心里會想這么多,在他看來,學生就是要學習,就像農(nóng)民得務農(nóng)一樣,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要是學生不想吃苦,就只想著玩兒,逃避學習,哪還能算是學生嗎?沒想到毛老師說想讓大家心里快樂些,其實馮珍自己心里并沒有不快樂,只要工作順心,學習也順利,自己就挺滿意的。她說:“毛老師,其實你不用這么想,學生就是這樣,心情總是與成績相聯(lián)系的,對我們來說,最開心的事情恐怕就是能考個好成績。”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寢室里的這幾個同學,大都給自己訂了目標,希望能考個怎樣的成績,如果目標實現(xiàn)了,我們就會很開心。至于能不能玩兒,這并不是我們關心的。”
毛老師說:“只要你們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老是擔心你們會承受不了壓力,出什么事情。這段時間新聞媒體上關于學生的心理問題的報道很多。”
馮珍說:“只要引導好,就不會有事。一個學生要是有心事,如果他能找一個人說一說,這個人又開導了他,這就不會有事了。就怕有些學生性格內(nèi)向,不善和別人溝通,什么事都藏在自己心里。”
毛老師說:“對!你說得很對,這樣的學生出事率比一般學生要高。”他忽然說:“馮珍同學,還記得那次我叫你到我辦公室去,你一說話就臉紅,多靦腆!可是現(xiàn)在,我看你好像變化很大,表達能力很好,而且事情分析得頭頭是道,前后差距這么大!”
馮珍臉一紅,幸好這是在晚上,毛老師看不到。想一想也真是這樣,過去她在大家眼中一直是個愛羞澀的女孩兒,和別人一說話就臉紅,尤其是陌生人,她甚至連話也說不好。可是自考到縣南中學以來,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性格就起了這么大變化。上次和張薇姐去請毛青山,那時候好像就挺能說的,自己倒沒有留意。剛才毛老師一說,她一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種沉默寡言的性格。
毛老師見她不說話,知道她又不好意思了,說:“這樣的變化其實挺好的,都這么大的孩子了,要是一說話還臉紅,那多不好!想和別人正常交流都不行。你的語文學得很好,語文好的人,表達能力就應該很好,這些年你之所以不善言談,愛羞澀,我想可能和你的內(nèi)心有關系,或者沒有一個知心朋友,你有一種孤獨感,覺得什么事情都不能向誰說,時間長了就成了這樣,或者你心里有其它負擔,不愿多說話。”
毛老師這話說得有道理,她也就是從遇見張薇姐以后開始愿意多說話了。人都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可是一個人真實的性格到底是怎么樣的?恐怕不到心理成熟的時候不能確定。小時候表現(xiàn)出來的未必都是真正的自己。馮珍說:“毛老師,你的故事怎么那么多?而且都很有含義,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從書上看到的?”
毛老師說:“說實話,我也一直喜歡語文,從小學到大學都是這樣,很喜歡看書,也喜歡想些什么。我這個人不喜歡熱鬧,越是清靜的地方我越喜歡。給大家講的那些故事,有的是看書上的,有的是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這些想法對不對,給大家會不會帶來不好的影響。我這個人是個急性子,想到什么了就想趕緊給大家說。”
不知不覺兩人聊了很久,原來毛老師這么容易接近!在馮珍的印象中,老師都是很嚴厲的,從小學到初中,她一直都很敬畏老師,即使是現(xiàn)在,遇見了小學時的老師,她也會心里很緊張。但是毛老師給人的印象和那些老師完全不同,那些老師似乎高高地站在云上,而毛老師就真實地站在自己的旁邊,好像一個普通的同學。
毛老師忽然喊道:“哎呀!只顧著聊天,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你恐怕得趕緊回宿舍去,小心宿舍門關了。”
馮珍也才想起時間,連忙說:“毛老師,那我先走了,還得到教室把書收拾好。”別過毛老師,匆匆去教室。路上,想起和毛老師聊了這么久,馮珍簡直都有些不敢相信。和老師有什么好聊的!可是明明剛才就說了那么多。毛老師真奇怪,怎么在大家面前老是滿面春風,可是背地里又心事重重的?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