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餐廳，李卿她們商量著到街上去逛，馮珍和張薇姐要回學校，和大家分開了。兩人一路慢慢走著，馮珍覺得心里總不舒服。走了一段，聽身后有人喊，原來是趙靜。

趙靜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你們走這么快！累死我了。”

馮珍說：“你不是跟李卿她們去逛街了嗎？怎么又跑回來了？”

趙靜說：“沒意思！我就不喜歡做壓路機。剛才本來想和你們一起回來，又怕他們說咱們拉幫結派，所以才回來。害得我跑了這么遠。”

馮珍笑著說：“你的心思還多，我都沒有想那么多。”

“李卿心思多，讓她疑心劃不來，給大家都裝矛盾。”趙靜說。

一路幾個人都沒有話。看看快到學校，趙靜說：“馮珍，毛老師說的那個故事，你想出什么來沒有？”

馮珍笑著說：“你呢？”

張薇姐說：“什么故事？”

趙靜說：“前幾天毛老師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女孩子，到深圳一家工廠去打工，掙的錢全部寄回來。家里就用這些錢蓋了一座新房。后來女孩子回來了，可是因為在工廠里從事化學作業，染上了重病，后來為了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錢，又把房賣了才看好。就這個故事，毛老師問大家聽了有什么想法。”

張薇說：“她為什么不去原單位去討說法？如果工廠不承認，就到法院去告，用法律途徑解決問題。”

趙靜說：“這個女孩子真劃不來，掙的錢全部花光了不說，還得受罪。”

馮珍說：“雖然他們遭遇了不幸，但是最終還是治好了病，這已是很幸運了。而且經歷了這些事情，他們也收獲了最珍貴的東西，就是親情。想一想，如果這家大人還是老思想，認為女孩子最后都要出門，成了別人的人，舍不得給她花錢治病。結果就不是這樣了。”

天氣已經有些涼了，馮珍穿了一件薄毛衣和一件外套，感覺有點冷。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很早。天陰著，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道旁的樹下落著幾片樹葉，有的飄到路上，被疾馳的車帶起來，又落下來。

學校門口的小吃攤比平時少了很多，也沒有幾個人。趙靜說：“你們倆還吃不吃？我還有些餓。”

張薇說：“我飽了，你們倆要是還餓的話就再吃些。”

馮珍笑著說：“剛才菜倒不少，可是總感覺吃得不滋潤。”和趙靜每人又吃了一塊兒餅。

回到寢室，趙靜說：“李卿也真好意思！自己給自己投票，我就不會這么做。”

張薇說：“這是自信！她做得對，一個人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好，怎么能期望別人相信你。哎！你怎么知道她給自己投票了？”

“我還知道你們也投了她！”趙靜說，“馮珍那一票是我投的，我是故意這么做。何倩投了空票，你們倆不是也給她投了！我不喜歡李卿的為人，不夠光明磊落。”

“空票是我投的，”馮珍說，“說實話，我也不喜歡她的為人。以前我很佩服她，覺得她學習好，值得人敬重。可是現在我發現她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完美。有些讓人失望。”

張薇說：“人都沒有完美的，不是有這方面的問題就是有那方面的問題。不過我覺得品德還是更重要些。咱們畢竟是生活在一個講究道德修養的國家，如果在做人方面有問題，其他方面就是在優秀，總是讓人覺得有些遺憾。”

趙靜說：“說實在的，從上個學期以來，我就覺得馮珍變化很大，學習刻苦，人品也好。別的不說，但是前幾天，你跑到醫院給我幫忙，我真的是非常感激。當然你不是為了讓我感激你，你是真心幫助我。我會一直記著。有時候，我幾乎都感覺你簡直就像一個男同學，因為你真得太能吃苦了。”

馮珍笑著說：“你當我想這樣子！也是沒辦法。生活把你逼到這一步，你不這樣做就不行。我要是有李卿的條件，或許我也不會這么做了。”

張薇說：“咱們現在正開始接觸社會，怎么做人、怎么處事，也才開始學習。以前在書上看得再多，那是死的知識。究竟應該怎么為人處世，其實更多的是我們自己一步步摸索來的。開頭很重要，可能會決定你以后的為人。得把自己約束住，要往好的方面做。如果管不住自己，放任自己，將來就可能影響一輩子。”

馮珍說：“以前許多事情我都沒有想過，可是現在不同了。比如做事，以前如果誰托我做什么事情，我會去做，但是只是做，心里并沒有什么想法。現在不同了，我知道這不光是別人對我的信任，更會影響到別人，如果這個事情做不好，說不定會影響到別人整個事情都沒法順利完成。所以我會更加盡心去做。”

到底應該怎么做才能讓大家都滿意？張薇姐一心為了大家，希望大家能多接觸社會，養成自己的品格，可是大家都對她滿肚子意見。李卿靠耍手段拉攏大家，大家卻愿意接受。難道大家不知道李卿只是在利用她們？可是她們愿意為李卿所用。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公理？有沒有真相？

“毛老師！究竟是張薇姐做得對還是李卿做得對？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為什么大家都愿意看到現象，不愿意去揭開本質？”

“對的怎么說是對的，錯的怎么說是錯的？從各自的出發點去看，自己都是對的，對方的肯定是不對的。你認為李卿的不對，可是她的所作所為也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就像你希望考上大學，所以現在你才這么刻苦的學習。這樣說來，她難道有錯嗎？她認為張薇的能力不足，自己應該取代她，而且自己可以做得比張薇還好，你說這樣她有錯嗎？就像唐太宗李世民，他有殺兄之罪，可是這樣做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他知道各個肯定不如自己，你說李世民到底是對是錯？所以對與錯要看情況，沒有絕對的對，也沒有絕對的錯，對與錯是相對的，是可以互換的。”

“毛老師，你這樣說我就更困惑了，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沒有真理？沒有是非？那么我們這些年來學的道德文章究竟有什么意義？除了浪費時間，我看不到它的價值。殺人償命，何況親人，可是我們現在還為唐太宗歌功頌德！背信棄義，天理不容，可是我們一致認為朱元璋是好皇帝！”

“李世民是好皇帝，是因為他成就了‘貞觀之治’，他舍了小仁，成就大仁；朱元璋是好皇帝，是因為他清廉為政，一心為民，他舍小義，成就大義。如果是李建成當了皇帝，他有這個能力嗎？黎民百姓有這么幸福的生活嗎？”

“可是這種現象讓人真的絕望。因為我不知道今后應該遵從什么標準。”

“豈止是你！就連我現在也困惑了。這么些年來，我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不知道教給你們的這些道德觀念是不是會害了你們一生！我讓你們學會忍讓，讓你們懂得一份耕耘一份收獲，可是當你們走上社會，當你們一次次被人欺負，你們還是一忍再忍，我如何面對你們？你們辛勤的低頭工作，希望能用努力換來肯定，可是當你們抬頭的時候，看見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已經占得比你們高，我怎么面對你們？有時候我心里壓力很大，就像我從來不讓你們抄襲，因為那樣學不到真本領。但是如果別人都抄襲，你們因此失去了很多機會，你說，我又將如何面對你們？我很迷茫，因為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怎么辦？我想讓你們成為我理想中的人，可是又怕害了你們，害得你們像我現在這樣出境難堪！我整天都擔心！我怕你們也會像我這樣孤獨！”

“毛老師，你也覺得孤獨嗎？可是我總看你笑呵呵的。”

“我很孤獨！我沒有辦法改變我現在的狀況。我想和大家打成一片，可是那樣的話，我就得拋棄我的思想，我二十幾年來一直堅信的信念！我不愿意。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總之我內心就像離群的大雁，即孤獨又無主。我沒有快樂，很久都沒有嘗過快樂的滋味了。有時候我甚至想不明白，別人為什么那么高興？有什么事能那么高興？為什么我的心就有如一塊兒大石頭，風吹不動，水激不動。我心如死灰，可是我不能形如枯槁，因為我是老師，我是那么多學生的榜樣，我不能讓我的學生從我的臉上看到死氣沉沉，看到灰心喪氣，影響了他們的心理。”

“我也是這樣，毛老師，我也很孤獨，因為我好像已經沒有朋友了，村里的同齡人和我距離越來越遠，他們大概看到我現在上高中，覺得和我不是一類人了。連我親愛的蓮蓮姐也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對我很好，可是沒有了以前那種無話不說，沒有了那樣的親密。同學們更是這樣。我有時覺得是我不對，我好像有些看不起他們，可是他們做的事情讓人唾棄！現在他們才多大，就已經變成那個樣子！他們忘了自己肩上的責任了。我的確看不起這樣的人。他們是比我的家境好，比我各方面條件都好，但那不是他們的成績，是長輩們的成績，他們只能說起點比我高，如果論個人的成績，我覺得他們并不如我。”

“你們寢室不是還有幾個同學嗎？他們和你的關系看來不錯。尤其是張薇，和你關系很好。她是一個好學生，品德也高尚，你們應該能成為朋友。”

“我不知道！毛老師，我相信張薇姐，也很尊重她，和她也能談得來。可是毛老師，為什么我有時候害怕跟張薇姐在一起？有時候張薇姐叫我去散心，或者叫我去她家，我不敢去，我怕！我怕別人會誤解。我們家很窮，張薇姐家里情況好多了，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我也不想讓大家議論。”

“你完全多心了，馮珍。真正的友情是不看對方背景的。俞伯牙與鐘子期懸殊多大！可是不妨礙他們成為知音。如果認識一個人，只是因為他的背景，那這樣的關系還有沒有存在的價值？”

“我知道！毛老師，可是這些只能是說說，真正做起來，簡直太難了。我無法逾越我的心理鴻溝。我想張薇姐有時候大概也會想這些問題。”

“你和我的想法在很多方面都一樣，我覺得我們倆很能說到一處。”

“毛老師......”

馮珍睜開眼睛，喘一口氣。窗外，月亮正冷冷的望著她。毛老師，我只有這輪月亮了，還有就是......夢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