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媽媽知道我和阿揚言歸于好,氣的直跺腳,卻又束手無策,末了,只甩出了一句話,趕快買套房子。
那天不知道為什么,交話費的人特別多,就跟商量好了一起來扎堆似的,把我和莎莎累得找不清方向了。下班的時候,她把鍵盤往前一推,鄭重其事地說不想干了。
我問什么不想干了?
“活著真累!”她說,“好干不如好嫁,我想找個人嫁了算了,有錢人!”
我說你別開玩笑了,是不是發燒了,然后開玩笑地去摸她的額頭。他一把打開我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沒有開玩笑,真的!
“真想嫁了?”我問。
“不是想嫁了,是不想這么累了,我要找個人來養我!”她一副憤憤的樣子。
晚上一起吃飯,她又把筷子往碗里一丟,說我算是想明白了。
我們幾個姐妹被嚇了一跳,問莎莎你怎么了?最近老神神叨叨的,怎么想明白了?
她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看,說我問你,人活一世究竟為了什么?
我咬著勺子看著她笑,說不知道。
“你沒聽荀梅說嗎?人生就像一場戰爭,我當時還沒在意,回去想越想越覺得對,難道你不覺得是么?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打仗,只不過沒有用槍和炮,用的是和平的方式。要房子吧,好的房子買走了,我們買不起,憑什么有些人住好房開好車,我們卻要沒日沒夜地工作都老了卻可能一無所有?你不著急嗎?難道我們都要像彩虹那樣的下場么?好好地呆著吧結果還有人來侵略你,跟你搶老公。憑什么?我們哪一點別人家差了?不行,我不能活在別人的掌心里。我們長得不差啊,這就是資源啊,為什么不利用卻要等到人老珠黃沒人要了最后在風燭殘年的凄涼晚景中死去么?——你看荀梅現在活得多滋潤,每天的工作就是打麻將,什么心也不用操,原來她說這話的時候我還不懈,現在我真是崇拜他!”
她一席話說的我們啞口無言,一頓飯吃的郁郁悶悶的。
我問艷梅梁莎莎怎么了到底?艷梅說莎莎可能真的得道了。我們都是俗人,她把紅塵都看破了。
其實莎莎說的也對,人生確實是場戰爭,每個人都在打仗,用各種方式你爭我奪。
晚上阿揚沒有察覺我的變化,饒有興致地給我變魔術。
他問你怎么了?不高興么?
我怔怔地看著他,半天才回過神來,說,你不好好打仗,有一天會把我弄丟的,我們的愛情也是場戰爭,慘烈的保衛戰,你有信心沒有,抵抗到底,一直彈盡糧絕直到死的那一天?
他笑,問,你抵抗誰?
我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命運吧,各種因素——你別笑,我說的是真的,我覺得莎莎已經犧牲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像他那樣犧牲掉,失去你!——你也失去我。
莎莎說到做到,竟然真的四處相親,條件只有一個,經濟富足。
但相了好幾個他都沒看上,原因只有一個,銀子不夠多。
說實話,按我們世俗的說法,莎莎條件是很好的,符合美女的一切條件,和我一樣,大學本科。
那天她突然宣布參加一個億萬富翁的公開征婚活動。那個億萬富翁是個山西煤老板,五十歲,喪偶。
報名的人太多也太優秀了,原來得道的不止莎莎一個人呀。
莎莎一天到晚地準備才藝,因為那個富翁開出的條件是不光人要長得漂亮,有學歷,更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求應征者具有過硬的才藝。
這一點把莎莎難住了,他不會跳舞,唱歌呢,五音不全。但她呼啦圈轉的非常熟練,能一次轉好幾百個。
但呼啦圈不算才藝呀!我們為呼啦圈算不算才藝激烈地爭論。
那天晚上我們幾個姐妹陪她去一個五星級酒店應征。到了現場一看,竟是美女的海洋。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有說相聲的,有打快板的,有玩魔術的。
莎莎不愧是學文學的,他準備了一段朗誦,是自己寫的叫一首緣分的詩。
他的表演功力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展現出來,他聲情并茂地地陶醉在詩的意境里,眼眶里真的閃躍著淚花。
艷梅不停地嗤嗤地笑。我卻幾乎被她打動了。
下場的時候莎莎邊擦眼淚邊興奮地跑過來問怎么樣?艷梅握著拳頭說哎呀莎莎你好棒!絕對沒問題!
“我看見那個禿頂的評委都掉眼淚了?!鄙靡獾亟舆^我遞過去的牛奶得意地說。
可是,相親會結束以后,莎莎卻名落孫山,她哀聲嘆氣地說,哎,找工作競爭激烈,想不到找個好老公也越來越競爭激烈了,真是沒辦法,但我會堅持不懈的。
擇佳生日來了,他打來電話,說一定要阿揚來參加我們的聚會,我們朋友里不少是搞美術和音樂的,大家可以聊聊,探討一下藝術。
那天,我看著阿揚和他們一幫男的坐在一起,有種被孤立的感覺。阿揚坐在側面的沙發上認真地聆聽他們講故事,不時跟著哈哈大笑,還插上兩句,可是他們就像沒有看見阿揚似的,就算有一兩句勉強的交流,也眼睛看著天花板,都不拿正眼瞧阿揚。就算相互發煙也從阿揚身上繞過,我們老家有句話,叫發煙不發我,等于在罵我。
劉子明吐著煙,乜斜著眼睛問,聽口音你是四川人?
阿揚說,嗯,四川南充的!
劉子明說,那地方聽說過,然后扭頭對著同伴們說,你們不知道,那地方窮得,一家人穿一條褲,誰出門誰穿,剩下的在床上等著!
擇佳說真的假的?太夸張了吧,你怎么知道的?
劉子明說,我爸爸在那里當過兵,親口說的。
阿揚點點頭。
劉子明又說,那里的人沒文化,把卷心菜叫做包包菜,把土豆叫紅苕,好像把西紅柿叫番茄吧?
我正在喝水,差點噴了出來。
阿揚說,是啊,前幾天一個農民在山上挖到一塊骨頭,就高興地帶回家給孩子熬湯,過了幾天省里去了專家,去他家里搶骨頭,他死活不給,專家給了幾十塊錢才把骨頭得到,原來那是一種叫化石的東西,聽說很值錢的。
劉子明哈哈大笑,說真是無知啊,連化石都沒聽說過么?哎呀,眼淚他媽的都給我笑出來了。
阿揚也說,就是,無知是當前我們的通病!
我心里暗罵,這些假藝術家搞搖滾的,還受過高等教育呢。
我走過去,將無聊的阿揚拉到一邊,跟我們的一幫姐妹聊天。
擇佳的表妹施詩和阿揚很能聊到一塊,當聽說阿揚是畫畫的的時候,硬要拉著阿揚給他畫張肖像,和阿揚比著看誰能跳起來摸到天花板上的吊燈。
回家的時候,我看見阿揚雙頰通紅,問他的臉怎么了,他說沒事,酒喝的多了。
我說你并沒有喝什么酒啊,原來你這么上臉啊。
夜里,我都睡了,施詩打來電話,說告訴我一件事,她在上洗手間的時候,看見歐擇佳的幾個朋友正在樓梯的拐角處抽阿揚的耳光。當時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又氣又急,沖到洗手間找阿揚,他正站在洗衣機前洗衣服,開門的時候還一手的肥皂沫。
我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就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他問,你怎么了?
我說他們是不是對你怎樣了?
他問誰?誰對我怎么?
我的淚怎么都控制不住了,奔涌而出。我說你還要瞞著我!他們打你你不知道還手?。?/p>
他說,我想還手,一還手你媽媽又要說事了?!Γ瑳]事!只當被瘋狗咬了。
我說你真的這樣想的么?
他說是啊,狗咬了你,你還會去要狗嗎?
我笑,又酸楚,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那種人,以前他從不這樣的!
阿揚笑著,沒什么對不起的,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什么都能扛的動。
我就抱著他,說,我會一輩子在你身邊的!
他下巴靠在我肩上,說,真是奇怪啊,要是以前,我非跟他們拼命不可,可是當時我竟然那么無所謂,我知道那是因為有了你!我以前在筆記本上看過幾句話,是說愛人的,相濡以沫,相近相親,人生唯有我的愛人,才使我的生命充滿無限柔情。現在,我真的相信了這句話的含意。
那天,我趕到家,阿揚正站在門口徘徊,我問怎么回事呢?他緊張地指著屋里。
我走進屋,爸媽正坐在沙發上,看見我回來了,立即站起來,說,趕快跟我們回家。
我問怎么了,又出什么事情了?
媽媽說他是個騙子啊,你還蒙在鼓里!
我問誰是騙子?
媽媽說還能有誰?
我看著阿揚,他正慌里慌張地看著地面。
我問阿揚怎么了?
阿揚紅著臉,說一會兒再說嘛。
媽媽說,干嗎要一會兒再說呢?現在就當著依然的面講清楚!
我急得跺腳,說到底怎么回事情嘛?阿揚怎么成了騙子嘛?
媽媽說,你還是問他,你問問他,他能拿出一分錢來嗎?要是能拿得出來,我立即走人!
我說,阿揚,你說話呀!到底怎么回事!
阿揚,低著頭,半天,極度虛弱地抬頭看著我,喃喃地說,依然我沒錢了!早就想告訴你的,一直沒有勇氣!
我說沒錢怎么了,沒錢就不活命了!
媽媽說,這個時候你還唱高調幫他說話呀你?走!跟我回去!說著,就拉著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站著不動,眼淚卻流了下來。
媽媽說,走啊,你還想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呀?
我說我不回去,我回去干嗎?
媽媽氣得咬牙切齒,說,不回去也得回去,今天由不得你!說著拼命把握往外拖!
我抓著餐桌不放,餐桌就被我拖著向前移動。
媽媽將我的手從桌沿上剝離下來,我死死地抓著,一只手丟了,另一只手就補上,媽媽半天也毫無進展。
媽媽攻克我攻克不下,就撲通地給阿揚跪下了,搗蒜般地往地上磕頭,聲音凄涼又凄厲,先人,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饒了我家吧,饒了我家吧。
我嚇了一跳,放手快速去搶媽媽起來,我說媽媽你不要這樣嘛,我跟阿揚說兩句話,就回家好嗎?
媽媽一甩頭發,說,你不跟我回家,我就不起來,跪死在這里!
一直一言不發的爸爸終于說話了,既然依然答應回家,那就讓她待一會兒,說說話,我們先走一步吧。
從來沒有聽過爸爸半句話的媽媽略微想了想,就站了起來,說,你快點吧,我們在家里等你!
爸媽走后,我看著阿揚,抽泣著問,怎么回事啊?
他一臉疲憊,喃喃地說,我一無所有了!
我問,你不說你存了很多錢嗎?
他說,前年你被綁架贖你的時候,我用去了五十萬。還剩一百萬,去年我被人一個廣告人騙去了五十多萬,剩下的四十多萬絕對不能動了,那是留給我幾個叔叔伯伯,還有XZ的姑姑,我必須留給她養老的錢,她現在只剩下自己了。
他笑,說,依然,我早就想跟你說的,但一直張不開嘴,我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說你不要難過,怎么說一無所有呢?不是還有我么?不行的話,我養你!
他嘆口氣,冷笑一聲,說,怎么可能呢?
我說,怎么不可能,我做這個工作不會長久的,我還是要當主持人的,到時候工資高了,養你不是問題的,只要你等我!
他一句話不說,面無表情中略又帶著笑意,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他不想讓我看見,就扭過頭去,靜靜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冠和天空。
不久偷偷拭去溢滿滑落的淚水。
我走近他,說,你怎么了,哭了?
他用胳膊擋著我伸過去的手,依舊黯然垂淚。
我說,你真沒出息,這點事就流淚呀!
他頭也不回,說,你不也在哭么?說別人!
我說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呀,男兒有淚不輕彈的。
他用手指仔細地清理眼角殘余的淚水,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又難過起來,看著他泛紅的臉,問,媽媽又打你了?
他看著地面,輕聲說,沒事!
我問,疼嗎?
他說,臉上不疼,但心里疼得厲害!你媽媽打人不疼,但是她罵人卻很疼!
我眼淚又不由自主地下來了。
他突然想起來,說,你快回去吧,你爸媽還等著你呢!
我說,你怎么辦呢?
他說,我沒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