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晚上，我都睡了，海棠突然打來電話，說，依然，你快來呀，阿揚在我這里！
我問，他怎么在你那里呢？
海棠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快點吧，不然他就走掉了！
我打了兩的士，很快趕到了海棠家。
海棠正在樓下張望，看見我來了，就哭喪著臉，說你來晚了，阿揚剛剛走！
我說那他去哪里了？
海棠說，我哪里知道呢？他和別人開車來的。
我說那他留電話給你沒有？
海棠說，沒有呀，他突然來的，然后就匆匆走了！
我問，那找你有事嗎？
海棠這才緊緊張張地把我拉到樓上，她關緊門，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巨大的拉桿箱，打開拉桿箱，我嚇了一跳，滿滿一箱子錢，全是百元鈔票，一捆一捆地整整齊齊碼放著。
我問這是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海棠說是阿揚拿來的，他說正平被抓了，他讓我等著正平，正平之前傷過人，加上這一次非法持槍，可能要判七八年，正平一直把錢放在他那里的，他受正平的委托，專門把錢送來的。
我問這是多少錢呀？
海棠說我沒數，阿揚說是275萬，這是正平全部的積蓄。——依然，怎么辦呀？我該把這些錢放哪里呢？我害怕死了！
我說你還說呢，讓給你銀行卡，你不要，人家給你那這么多現金，這多危險呀！
明天到銀行存起來吧，不要告訴任何人，不光你害怕，連我也害怕呀。
海棠說，那你陪我去吧，我們螞蟻搬家，一點一點地存。
我說，正平對你真好！真是替你高興，你找了這么好的人。
海棠眼圈就泛起紅來，說，我馬上開個店子，我不想上班了，我邊做生意邊等他，他出來的時候，我也就不到三十歲，他呢，有三十四五，如果他表現好的話，還可以提前出來的。
我笑，說你能堅持那么久么？
她說，為什么不能？就算一輩子，我也愿意等他的！依然，你也把阿揚找回來吧，雖然他和正平是性格相反的兩個人，可都是好人，我覺得，你和他分手，真的好可惜喲。
我嘆口氣，說，我要是你就好了，沒人管你，反倒自由，其實，你的命比我好！
海棠說，對了，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揚說，我生日那天，他一定會來看我的，我的生日馬上來了，要是那天他來了，你就和他好好談談吧。我知道，他肯定舍不得你的。
我說我真后悔，那天失去理智了，說話太重，把他傷得太深了，我們沒有希望了！
那天的事波瀾不驚，卻刻骨銘心。
海棠生日那天，他真的來了。
廚房里熱氣蒸騰，海棠來回穿梭地忙碌。
我心亂如麻地剝完滿滿的一碗蒜，又摘了大把蔥，洗凈后就再也想不出該干些什么了，茫然地四下張望。好幾次海棠轉過身來，猛地和我相撞，海棠說，你好礙事呢，先出去吧，看會兒電視，我一個人就夠了。
我感到折磨人地無所適從，真的不知道該干什么，可是又不想就那么空著手。我不知道再次見到阿揚時，什么樣的言行才是最得體最恰如其分的。
我想，只有找個最自然最恰當的理由讓自己身處忙碌之中。才能掩蓋住不自然的表情和言行。
客廳里，心月幾個姐妹嗑瓜子聊天看著電視。
我走進臥室，隨手拿了一本時尚雜志心不在焉地翻看。
門鈴響了，阿揚來了。我的心一下子緊張得咚咚直跳。然后海棠在廚房喊，開門！心月的腳步聲。
門開了，心月說哈羅！
阿揚說哈羅。
心月說你怎么把頭發剪短了呀？
阿揚說，這樣顯得利落，好看嗎？
姐妹們一擁而上，堵在門口，一起嘻嘻哈哈地說，好看！
阿揚進了屋，我聽見他換拖鞋的聲音，姐妹們一哄而散，嘰嘰喳喳議論著坐回客廳。
阿揚走到廚房門口，嗨！
海棠說，嗨！
阿揚說，我老遠就聞到了，都能來你做了些什么！你信不信？
海棠說，那你說，我做了些什么？轉過頭去，不許看！
阿揚就笑，說有點難，不過肯定有辣椒牛肉對不對？
海棠說你都看見了！
阿揚說，沒有，這個真的是聞出來的！
海棠說，別聞了，依然在里面呢，你進去吧，和她聊聊！
我慌忙重新把書攤在眼前，聚精會神地看。
阿揚說口渴死了，然后到了客廳接了一杯水，問心月在看什么，心月說愛情片，阿揚站著邊喝水邊看，問誰喜歡誰呀？
經過片刻的等待，那串熟悉的腳步聲還是不緊不慢地朝著臥室走來了。
我聽見他在門口站定，然后停頓片刻。
我的心就聞雞起舞似地狂跳，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中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該往何處安放，只好盯著那些飄渺的文字死死不放。
阿揚敲門。
我不敢抬頭，說請進！
我說完就后悔了，突然覺得自己說漏了嘴，這種情況下怎么能說“請”嘛，一點也不自然。
門開了，阿揚輕輕地走進來，一直走到我的背后，我頭皮發麻，充耳不聞地埋頭“全神貫注”地看書。
阿揚熟悉的氣息令人心醉，瞬間帶來歷歷在目的往事一串一串的。
“嘿！”他終于干咳一聲，一如那年他在樹影地下向我走來。
那一瞬間我還是慌了，阿揚把她逼得無路可退，準備周密中還是亂了方寸，只好在略加思索后硬著頭皮慌不擇路地抬起頭，卻不敢看他的臉，目光輕描淡寫地從他肩頭劃過，然后散落在空氣中。
“啊，是你！”我說。
阿揚雙手握著熱氣騰騰的水杯，笑臉和煦，意味深邃。
“看什么呢？那么認真！”
我突然發現不知道書的名字，于是把書合上，給他看封面。
他歪著頭認真地看了一眼，又輕輕地默念一遍。
我又后悔自己的表現實在差強人意，感覺自己像一個演技拙劣的演員，表演完全脫離了生活。于是畫蛇添足地補上一句，你嚇了我一跳。
阿揚說不是哦，我都看你半天了，你都沒聽見？
我說我真的沒聽見，你一點聲音都沒有！
阿揚說那是因為你看的太認真了！
我紅著臉點點頭。
阿揚問，好看嗎？
我說，一般般吧，沒事，瞎翻翻。
阿揚點點頭。點完頭，就不知道說什么了，沉默片刻，喝口水，搓動水杯環視四周打量海棠的臥室，然后又走到窗口，百無聊賴地往街上張望。
我又翻開書，笨拙而心虛地瀏覽。
阿揚看著看著街，就向我招手，依然你快看快看！
我拿著書，走到窗前，順著阿揚的手的方向看。
小區馬路路燈下，一輛自行車被一輛汽車撞到在地，騎車人爬起來，和司機扭成一團。
我說，沒事吧？
阿揚說應該沒什么事，那騎車的運氣夠好的，汽車那么快撞上去都沒事，我看著看著就撞上了，這是我幾年地第五回看見撞車了。
我點點頭，說，哦。
那個車禍一點也不精彩，兩個肇事者打了不一會兒，就被人拉開了，隔著人群指著罵著打著電話，看久了就看得索然無味，可是不看它又不知看什么，我就死死地盯著樓下看，裝得興趣盎然似的。
阿揚說汽車肯定負全責，在小區里開的那么快，轉彎也沒減速，那個騎車的命可夠大的。
我點點頭。說，哦！
阿揚側身依靠在窗臺上，溫柔的目光炙熱而長久地傾瀉在我的臉上。
我的余光盡收阿揚的笑臉，臉上剛剛退去的紅暈又快速地彌漫開來。我別無選擇，勇敢地回過頭去，迎接阿揚灼熱的目光。阿揚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躲閃，而是依舊笑意悠長。
我的心好像被融化的冰，快速地分解成水，汩汩地流淌。
阿揚眨著眼，說，忙嗎？最近。
我慌忙說，不是很忙，還是老樣子。
阿揚點點頭，喝口水，意味深長地略有所思。
我抓緊時間看他，忘了問他些什么。
他溫柔地笑著哼了一聲，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心事重重地看著大街陷入沉思，嘴角的笑意經久不滅。
我說，那，你？
嗯？他快速回過頭，挑動眉毛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說，那你怎么樣呢？——還好嗎？我突然又后悔，這個問題好沒創意，好老土。
他果然笑意更濃了，說，我和朋友合伙開了一個二手筆記本店，從廣州進貨，拿到內地轉銷。
我問，生意好么？
他點頭，還可以，剛開始做嘛，已經不錯了慢慢來吧，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我說那你不養殖那種野山菌了？
他笑，說，沒錢呀，以后再說吧，等賺夠了錢就做。
我說，正平放在你那里那么多錢，怎么不借一些呢。
他說，那是正平的錢，我不能動的，做什么都是有風險的嘛，要是賠了不好交差的。
我說，不管怎樣，你沒做以前那種工作就好。
他說，我是不會做那個了，做了那么久沒出過什么大事，算是運氣好，但一旦出了事，就沒命了，我運氣比正平好，沒犯過什么大案子，現在這樣也挺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嘛，我從來沒這樣輕松過。
我點點頭。良久，才發現他的手腕上纏著一圈紗布，這一發現讓我觸目驚心。我問，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說，不小心開水燙了。
我感到鼻子一酸，用力皺著眉頭，不讓眼淚落下來，說，燙的嚴重嗎？
他說不是太嚴重，敷藥了，沒事！
我幽幽地說，我能看看嗎？
他笑，說，不用看了，一點事也沒有，纏了紗布你也看不見。
我說，你以后要小心一點吧，別總是毛手毛腳的。
他點點頭。
海棠在廚房喊，開飯了！
他說吃飯吧！
我點點頭，轉身跟著他走出臥室，剛走進臥室的時候，他突然轉身，和我撞了個滿懷，他笑，說，啊，對不起，對不起！
我幽幽地說，沒事。
他說我拿一下杯子！
我就站在門口，等著他從窗戶上拿回杯子，一起走到飯廳。
吃飯的時候，阿揚坐在我對面，神情自若地吃得不緊不慢，偶爾和我目光相遇，眼神親切自然得讓我傷心。
我仔細研究著他當時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眼神，越研究越傷心，越研究越心寒。
那些動作和眼神，自然得看不出一絲絲掩飾造作的痕跡，有的只是發自內心的對一個普通朋友的真誠。他認認真真地和大家邊吃邊交談，有時若有所思，我說話時他認真地聽，神情中沒有絲毫的分手的怨恨，言行中沒有我希望的陰陽怪氣惺惺作態，得體得讓我心碎。
我想，如果站在第三個人的角度來看，絕對看不出他曾經是我的男朋友。
我有些絕望，他真的跟我恩斷義絕了，已經沒有絲毫的留戀。但是，我又十分的不甘心，是不是他在故意在刺激我，讓我在絕境里無奈地舉起雙手投降。
我不知何故，突然編了一個問題，阿揚，你會畫紋身嗎？
阿揚說，紋身？
我說擇佳想在胳膊上紋一個圖案，可是不知道紋什么好看。
阿揚咬著筷子笑，說這個我真的沒畫過，他可以去紋身店啊，里面不都有現成的圖案么？
我說那些他都看了，覺得千篇一律的，毫無創意，想專門設計一個。阿揚說這個我還真的沒弄過，不過我可以試一下，下次拿個草圖給你看看吧！
我說，那你盡快吧，他急著要。
阿揚點點頭，好的，我試試吧。不過也不一定能他滿意的，而且，我只能畫在紙上，他照著紙紋吧。
我說，沒事，我也只當是完成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