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著暴雨,我累得受不了,頭昏昏沉沉的,覺得渾身無處不在的酸痛乏力,手拿采訪提綱的時候竟然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主任說依然,看你臉色那么差,休息一下吧,別累壞了。
我就請了假,在宿舍里休息。晚上,我正睡著覺,突然覺得嘴里咸咸的,我打開臺燈一看,竟然是一嘴的血,牙齦又腫又痛。
我開了藥吃,卻沒有任何好轉(zhuǎn)。
媽媽來看我,嚇了一跳,說你怎么了,臉色那么蒼白,快上醫(yī)院看看。
我說不用了,已經(jīng)吃了藥了,是這兩天太累了,有些上火,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媽媽說,看你人都變形了,快上醫(yī)院!
我跟著媽媽到了區(qū)醫(yī)院,一番忙前忙后的檢查過后,醫(yī)生就把媽媽叫到了辦公室,把我留在了門外。
媽媽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臉色鐵青,嘴唇不停地發(fā)抖,眼神又慌張又恍惚。
我問媽媽怎么了?
媽媽半天才看著我,說,走,這醫(yī)院儀器不行,要上市醫(yī)院才能檢查得出來。
路上,我從來沒見過媽媽有過那樣的表情,一副弱不禁風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問,剛才醫(yī)生說什么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啊?
媽媽瞪著我,說你別胡說,你這么健康,怎么會得病呢。
媽媽越這樣說,我越開始怕得要死,我想我肯定得了什么嚴重的病的,不然媽媽不會這樣反常的。
到了市醫(yī)院,又是一陣忙前忙樓上樓下地檢查化驗,醫(yī)生拿著報告單走回辦公室的時候,媽媽老遠就迎了上去。
媽媽又叫我在外面等著。
醫(yī)生推門進去,說,不用,你進來吧。
媽媽說她就不要進來了。
醫(yī)生說,干嘛不進來呢?她得了病,當然要讓她知道了。
我就走了進去。
醫(yī)生坐到椅子上,打開抽屜不緊不慢地找了半天東西,抬頭對媽媽說,結(jié)果出來了,不要緊張,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嚴重!現(xiàn)在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你先聽那一個?
媽媽由鐵青轉(zhuǎn)為蒼白的臉上表情木然,喃喃地說,還有兩個消息呀?
醫(yī)生笑容可掬地說,是啊,你先聽哪一個吧?
媽媽說,那我先聽好消息吧!
白白胖胖的醫(yī)生挪了一下椅子,說好消息呢,就是你女兒得的這種病啊,不算太嚴重,緩解率或者說治愈率是非常高的,你不用那么緊張。
媽媽說,那壞消息呢?
醫(yī)生笑,說壞消息就是這種病的名字比較嚇人,就是白血病。
我腦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醫(yī)生說,姑娘,你不要害怕,你的運氣已經(jīng)不錯了,你這種病在白血病里屬于最幸運的一種了,尤其在我們國家,治愈率已經(jīng)非常高了,這種病叫早幼粒細胞型,也叫M3型,經(jīng)過化療,百分之八十都可以治愈,貴在堅持,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媽媽眼里終于放出異彩,說需要做骨髓移植嗎?我看電視里都要做骨髓移植啊。
醫(yī)生笑,說,這種一般不大需要,除非特別嚴重,但姑娘的這種情況還可以,不需要的,——姑娘,加油!祝你早日康復!
醫(yī)生的話讓我心里暖暖的。
人生真是變幻莫測,不長的時間,我好想就在死亡線上徘徊了一圈似的。
經(jīng)過幾天的化療,我胃難受的要命,不停地嘔吐,頭也整天昏昏沉沉的,一天到晚只想睡覺。
親戚朋友輪番來看我,來了多少,心里都沒什么印象。
一天,我正睡著,突然聽見阿揚的聲音,他在醫(yī)院樓道和媽媽吵成一團,他說,我看看怎么了,看看就犯法么?
媽媽說,不讓你看就是不讓你看,你臉皮怎么這么厚呀!
醫(yī)生大喊,吵什么吵?這里是醫(yī)院,要吵出去吵去。
迷蒙中我看見阿揚出現(xiàn)在玻璃窗外,向我揮手,我看著他,眼淚就流出來了。
片刻,阿揚跑了出去,不久又拿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幾個大字,加油!我等你!
媽媽說,誰讓你等了!走,快出去,這里不歡迎你!
阿揚被媽媽拉走,還回頭拼命向我揮手。
夜里,我醒了,腦子清晰了很多。我問媽媽,剛才是不是誰來過?
媽媽說,誰來了?
我說,我只是問問。
過了幾天,海棠來看我,我說,我夢見阿揚來了,還以為那是真的呢?
海棠吃了一驚,說,他真的來過呀,前天才走的,你不知道嗎?
我說,我睡得好沉,還以為做了個夢呢。
海棠看著我,欲言又止,半天才說,不知道該不該給你說,我覺得你媽媽做得真的好過分。
我說怎么了?
海棠說,阿揚來的時候,以為你得了多嚴重的病,傷心得要死,后來聽我說你的病其實并不嚴重時,他高興得不得了。下午就到街上買了好多生活用品,我問他干什么,他說要住在我那里,他要照顧你。
他上網(wǎng)查你可以吃什么東西,就到市場買了烏雞給你燉,燉好了就用保溫瓶提到醫(yī)院里來,沒想到上電梯的時候正好碰到你媽媽,你媽媽就拉著他的胳膊不讓他進電梯,他就轉(zhuǎn)身往樓梯跑,你媽媽還去追他,他在樓梯上一腳踩空,從梯子上滾了下去,頭上和膝蓋上都摔出了血,雞肉也摔得到處都是。
他無奈地問你媽媽,說我看看她怎么了,又不做別的。
你媽媽說就是不想看見他,不想他害了你。
我和阿揚到水房拿了拖把把地上的雞肉掃干凈,阿揚的血就順著褲管往下流,我看著又氣又不好說什么。
你媽媽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阿揚又去問你媽媽,他可以做些什么。
你媽媽說什么都不需要,就需要用錢。
那天晚上阿揚就趴在桌前寫信,寫了很久,寫完后就裝在信封里交給我,讓我轉(zhuǎn)交給你媽媽。
我流著淚,問你知道信里寫的什么嗎?
海棠說,信封是封死了的,我看不見,你可以問你媽媽的。那天晚上,阿揚就讓我跟他一起到湖邊,幫他看一下包。他脫了衣服就跳進了湖里,撈了好久撈了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包著的東西出來,我問他是什么,他也不說。那天晚上他就背著包走了。——你知道他撈的什么東西嗎?
我搖頭。
我當然知道,他撈的是那把槍,我曾告訴過他,那支槍扔在了第二個浮燈旁邊,想不到他水性那么好,在那么深的湖底能把它找回來。
我問,阿揚是一個人來的么?他不是說和小崔在一起么?
海棠說就他一個人呀,怎么會有別的女人呢?阿揚他是騙你的,他根本就沒有和誰在一起,我看的出來,他還是一個人的。要不然,他是不會跑回來的。
我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流了下來。
晚上,我問媽媽,阿揚是不是給你寫了一封信?
媽媽看了我一眼,說,寫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說,那封信呢?
媽媽說,我看都不看就扔了。
融合基因轉(zhuǎn)陰后,我就回家休養(yǎng),天天躺在家里,無所事事,就站在窗口往外看,我看著那遙遠的天邊,就不由自主想起阿揚,而且,越來越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