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眾矢之的
在場只有他們三個人穿得如此“出眾”，自然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們身上。這些小主們剛剛被晉封，最在意的當然是自己如何獲寵以及這里誰最獲寵。在進宮之前她們就已經對亦歆有所耳聞，卻因為她只是個卑微的宮女沒放在心上。而今日一看，她的容顏已經震驚了所有人，而且還居然敢與后宮至尊同穿一色，這分明已經犯了大不敬。可這臺上的主子們卻沒有一個在意的，更無人露出惱怒之色，可見她在皇上和太后心中的地位。眾人定會猜忌，這從小小的卑賤宮婢爬上來的人是有多厲害。
慕容沖她們動不著，相信今日一見他絕世之顏，也無人有那個自信勝得過他。張夫人她們不敢動，這個在后宮中承寵多載，雷厲風行的女子她們巴結還排不上隊呢！有機會扳倒的，也就只有亦歆了吧，眾人相信，她再厲害也厲害不過這幾人！
張夫人真是狠哪！不用她親自動手，這些妒忌憤恨的眼神遲早也會替她出手的。可是，這么折騰一番，她真正的意圖是什么？她每走一步，又像是在害她，又像是在幫她。
亦歆在這奢華的殿宇只覺得渾身難受，心中不停的期盼著早些結束。而章瑞的聲音卻像是秋天最最黏稠的梅雨，永遠沒有停歇的征兆。循著高唱，小主們一個個欣喜地上前謝恩。
“傳皇上旨意，沈溪柔晉封美人官銜，即日起賜住于清暉殿……傳皇上旨意，曹雪容晉封選侍官銜，即日起賜住于云暄殿……傳皇上旨意，紫鳶晉封采女官銜，即日起賜住于潔塵殿……”
亦歆猛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全身都打了個激靈，稍作鎮定，旋即從容不迫的上前跪地謝恩，道：“臣妾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苻堅滿意的點著頭正欲開口，便聽張夫人突然笑了出來，“呵呵，這紫鳶妹妹不僅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而且溫良嫻熟，怪不得如此討皇上喜歡呢！只可惜……”她故意拖著長調，亦歆是頭也不敢抬，眾人都在等著她的下文，只聽她緩緩繼續道：“只可惜妹妹非顯赫之后，家境單薄又身為宮婢，否則又怎至于只是個區區的末等采女呀！”
她這話說得極其尖銳，眾人皆是嘩然，滿臉盡顯嘲諷之意。對于身份微寒的小主來說，最最忌諱的便是在眾人面前談論自己的身世，那可謂是對其極大的侮辱。亦歆緩緩抬首，不卑不亢的看著張夫人，而她卻只是面容含笑，弄得亦歆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因為她說的是實話。周圍看好戲的人又“活”了起來，呵呵，原來她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怎么樣嘛！這么說，收拾她豈不是更容易了！
不過其實家境怎么樣又有什么關系，雖然亦歆才是真正的家世顯赫，可她從不覺得貧窮有什么丟人的。只可惜在古代，沒有后臺就沒人扶持，而那所謂的“門當戶對”又是多么重要啊！
正在極度寂靜之時，又聽“噗嗤”一聲笑。竟是個美妙的男子之音，不是他放蕩的慕容沖又能是誰？
他揚聲道：“你說的還真是，誰能比得上你啊！家人位高權重，皇上在朝政之上可一下都離不開你張家吶！”
慕容沖貌似漠然的看著微窘的亦歆，但他對張夫人諷刺的話語任誰都聽得出來。亦歆低下頭，難掩的面紅耳赤，而張夫人卻面色鐵青。
歷代皇帝除了外憂，內患之中最忌憚的便是“家賊”了。多少功高蓋主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都是從后宮中開始的，這一點皇上自然明白。而張夫人家族在朝中的勢力也的確是讓苻堅有所顧忌的。這一句可謂一語中的，甚至讓張夫人毫無反駁之力。眾人更是對慕容沖這句話震驚不已，如此露骨的挑釁想必也只有他敢說了。可素來慕容沖對這種妃子之間無聊的唇舌之爭都毫無興趣的，今日怎么會突然開了金口。
難道，她亦歆和慕容家的關系真的有這么好？
這句話招的苻堅也又驚又怒，但這神情在他眼眸中也只是一瞬即逝。茍皇后見此情形不免干咳兩句打個圓場，道：“呵呵，其實身世如何對于我們這些后宮姐妹們都是一樣的，朝政更與我們無關，無論顯赫或是貧寒都應盡自己的本分，恪守宮規盡心服侍皇上。”
亦歆順勢頷首，道：“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
苻堅輕輕揮了揮手，道：“平身吧。”
……
晌午，這場浩大的“家庭聚會”終于結束了，亦歆神經稍稍放松才驚覺衣衫早已汗透。慕容沖今天雖然是在幫她，她也是感激的，可他的幫襯無異于將她和其他小主的矛盾進一步惡化，更是公開得罪了張夫人。張夫人無法動慕容沖，但她可以把這股怨氣都算在她頭上。
亦歆頭疼的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不禁慨嘆，“哎，自己怎么這么倒霉啊！”
其實張夫人根本不用費勁心思來打壓她，亦歆根本就不想去爭什么寵，對付她簡直是浪費時間。看樣子現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去盡力討好張夫人，或許可以讓她認為自己實在沒什么能耐，放松戒備，對亦歆的攻勢可以不那么猛烈，甚至是收為己用……
無奈啊！
身邊的玥玲陪她慢慢往新住所踱，突然一個明亮復充滿暖意的雙瞳又乍現在眼前！亦歆已經不能呼吸了，如果說昨晚是幻覺，那今日呢！這絕不是她的幻覺！絕不能是！她腦中一片空白，狂喜之色躍上眉梢，顧不得旁人，邁開大步便沖上前去，可由于長袍的羈絆，跌跌撞撞的跑到充滿曙光的地方，那人影卻早已消失不見，獨留她傻傻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玥玲詫異的追上前來，輕輕道：“小主怎么了？”亦歆像是猛然驚醒，轉身狠狠的晃著玥玲的肩膀，“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看著亦歆不明所以的激動，玥玲還真是有些不明所以，“小主……您在說什么啊！”
片刻亦歆才緩緩地回過神，卻是滿眼的欲哭無淚，她不相信，絕不相信自己會看錯，那可是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人，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啊。亦歆眼神陡然一變，心中堅定道：“藍暻瞳，你休想再丟棄我，我一定會找到你！”
第二節、入住潔塵
“哎呦！妹妹這可是一時晉升，大喜過望了么？”
玥玲聞其嬌媚之聲最先回過神，她雖然年輕但也還算伶俐，趕忙行了禮，道：“溪柔小主好！”說罷又回首輕輕拽了拽亦歆艷紅的衣角，耳語輕喃：“小主……”
亦歆這才匆匆攬過心神，將眼角流轉的一抹濕潤硬生生逼退了回去，“見過沈美人。”
沈溪柔今日著了一件桃粉色牡丹百褶長裙，甜美中又透著高雅，再加上她本就生的面若桃花，更是嬌媚。她面色紅潤盈盈淺笑著，煞是喜人，但是亦歆總覺得這甜美的笑容里飽含深意。這人應該不似表面上的那樣簡單。只聽她巧笑著道：“呵呵，素聞妹妹行事向來嚴謹深得人心，今日這是怎么了？”
亦歆知她所指，想到自己剛才莽撞的行為，不禁心里一緊。不知自己剛才的一時沖動已被多少人都看到了。現在的亦歆是肉在砧板上，稍一不慎即會被有心之人宰殺了。她必須時時刻刻的謹言慎行，不能讓小人抓了把柄，亦歆臉微微的一紅，道“臣妾適才失禮了，只是剛剛突然見到假山之間仿佛竄過一只貓兒，臣妾自小便喜好這些東西，所以一時忘形了。忘姐姐責罰！”
沈溪柔輕輕“哦”了一聲，似乎并沒有太在意，道：“呵呵，我雖然比妹妹年長，但畢竟在宮中的時間還遠遠不及妹妹你，若是說起這宮規禮儀，還得勞煩妹妹時時提醒于我啊！”
亦歆聞言趕忙把頭慢的更低，“姐姐嚴重了，妹妹雖在宮中多年卻資質愚鈍，論德行怎么也比不及姐姐，妹妹定當處處以姐姐為楷模。”說到此處，周圍有一些入宮時日淺薄又心高傲氣的小主，還看不得這樣露骨的諂媚之言，不禁對亦歆露出了幾分鄙夷。亦歆看到這些心里卻放下了些許的沉石。在這種情況下旁人越是輕視她于亦歆就越有利，要是她們都能不屑于與她爭斗那才好呢！
沈溪柔不可置否，只是輕輕的一笑，“妹妹也不必太過自謙，好了，我還要回去打點一下。剛剛搬了新的住所都有的忙呢！妹妹也趕緊回去吧！”
看著沈溪柔漸漸離去的背影，亦歆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氣，看樣子這丞相之女果然不簡單吶。亦歆并不急著往回趕，于他人來說，那是她們集興衰榮辱于一世的圓夢殿堂。可于亦歆來說，那卻是一個邪惡的囚室，更何況，也許哪天她就可以回家了，誰還愿意在這兒受這些明里暗里的毒箭啊！
自菊鳳殿至潔塵殿必經過彤楓林，本應是一片耀眼的紅海。可在夏日熱風的撫照下，仍是一片蔥綠。亦歆不免有些失望，不知還是否有機會待到楓葉燦紅時。玥玲似乎也感受到了亦歆陰郁的氣息，有些不解，“小主今日終于苦盡甘來，為何還悶悶不樂？”
她開口的語氣極輕，想是怕越發影響亦歆的心情。亦歆回頭向她微微一笑，卻扯開了話題，含笑嗔怪道：“真是的，怎么還叫我小主，怎么又忘了，我不是說了嘛，沒人的時候你就是我妹妹呀！要是再不‘自覺’，我可就……”說著嘴角又扯出一抹陰壞之色，伸手就向玥玲腋下搔去，逗得玥玲一個勁兒的躲閃，臉憋得漲紅，“呵呵，妹妹知錯了，姐姐饒命啊！”
倆人一路追逐打鬧，畢竟都還只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而已，一時的郁悶并不會持續太久。可正玩兒得興起，亦歆的笑卻突然凝住，眼眸只盯著前方。“潔塵殿”三個大字漂亮的揮灑在匾額之上，端莊大氣。但亦歆并不是很喜歡，這三個字仿佛太板正了，少了些靈氣。可待走進金輝的前院大門，一股百合之香便幽幽襲來。那是苻堅專門放于亦歆殿中的，其寓意不言自明，百年好合，高潔出塵。院中滿滿當當雪白一片，但因覺著通體素白未免有些太過清冷，故而之中也不乏點綴了些許艷麗，可見這一宮的內監的確是上了心的。
亦歆一見到這花海，愉悅之情油然而生，心中大喜。亦歆自小就喜歡百合，喜歡它的圣潔，喜歡它淡雅清秀的味道。它不似玫瑰帶刺的俗艷氣，更沒有清蓮不染塵埃的距離感。亦歆嗅著芬芳，高興得差點兒飛舞起來，扯著玥玲沒心沒肺的高喊：“Beautiful！我愛死那老頭啦！”
這一句實在是出得快，還來不及過大腦就已經出口，后悔呀！玥玲見亦歆驚慌地捂住嘴，也是一臉錯愕。她趕緊扯住亦歆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姐……姐姐，你在說什么啊！難道姐姐還有喜歡的人？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啊！”說著，眼見玥玲著急的淚都要出來了，楚楚可人，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般。
亦歆卻是稍稍的松了口氣，原來她的重點在這兒啊！她也只能尷尬的笑笑，自己只是一時高興的過頭了，口無遮攔，一不小心倒把英文都蹦出來了，還擔心她懷疑自己的身份呢！她訕訕的拉著玥玲的手，道：“呵呵，瞧把你急的，沒有啦！你聽錯了啦，我是說我愛你那百合啦！”亦歆無奈，只得找了個極爛的借口，俏皮的吐著舌頭。
玥玲這才大大的喘了一口氣，復又凝正神色道：“姐姐雖說如今終于出人頭地了，但恕妹妹直言，現在姐姐更應該謹言慎行，斷不能凡事隨性而為，若是落他人口實可萬萬不好了！”
看著玥玲一臉中肯，亦歆很是觸動，在這無情的后宮里有這么一位衷心的朋友也算是幸運了吧！聲色稍有哽咽，道：“好妹妹，姐姐記下了。”
正說話間，倆人已經走到正堂門口，一干宮女和內監早已跪迎多時。隨宮中禮節，齊齊喊道：“恭迎紫鳶小主，小主吉祥！”
亦歆見到眼前黑壓壓跪了一片，心里是極不舒服。她很討厭古代那些迂腐的禮節，尤其是這下跪。給別人下跪于亦歆來說，這簡直就是對自己人格的一種侮辱。她不由分說立即彎腰去扶起領頭的一位年長宮女，道：“幾位快快請起！”
那名女子顯然有些受寵若驚，慌忙站起退至一邊，“奴婢惶恐，請小主移駕正殿內，奴才們恭聽小主訓示！”
亦歆手扶玥玲，輕輕“嗯”了一聲，在主堂的正位上坐下，還沒坐穩就見眾人又跪了下去。亦歆無奈至極，道：“你們不必如此拘謹，都起來說話吧！”
那名年長宮女又道：“小主體恤下人，奴婢們不勝感激，但規矩不能廢，奴婢們跪迎小主是理所應當的。”
亦歆聽了這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什么叫理所應當？有誰是生下來就理所應當地去侍候別人的！語氣也不禁有些急切，“規矩都是人定的，我說不用跪就不用跪！再說在我眼中人人都是平等的，毫無尊卑貴賤之分！何況我們現在同住一宮，更應該親厚些！”
誰知道亦歆說完這句話眾人卻將頭埋得更低了，可亦歆也清晰的看到了有幾個宮女身形微微一震，想必也說到了她們心里去了。年長的宮女懇切地道：“能侍奉小主是奴婢們的榮幸，小主現已是奴婢們的主子，奴婢自當肝腦涂地，鞠躬盡瘁，絕不辜負了小主對奴婢的期許與厚望！”
亦歆頹喪的搖了搖頭，哎，畢竟他們之間相隔了千年，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被同化的。她也不便多說什么了，今日她已經泄露了太多情緒，恐有心者聽了又要生出其他事端來。幸虧人人皆知她本是宮婢出身，所以了解奴仆之苦，如此善待下人也不算過分吧！
玥玲跟亦歆相處時日不短，自然是明白她所想。上前輕輕扶起了年長宮女，道：“姐姐先起來吧，玥玲與小主已相處多年深知小主脾性，大家在這兒跪著小主也無法靜思，禮節所重是心意，只要心意到了就好，我們也無謂在這種事上再浪費時間了。”
年長宮女也是頗為觸動，這才緩緩起身，攜眾人一同謝了恩，道：“奴婢進宮多年，還從未遇到過像您這么寬厚仁和的主子，能侍奉小主左右真乃奴婢們之福！”
亦歆見到這情形才舒眉一笑，毫無小主的架子。那年長的宮婢名為玉錦，入宮多年，已二十有余，曾侍奉過茍皇后，甚是沉穩機靈，平日待人也較寬厚，在其他宮婢面前也是較有威信的。茍皇后能派這么一位老練可靠的人來服侍她，亦歆不禁對茍皇后又多了幾分好感。潔塵殿還有四名小宮女，大概也只有十四五歲，分別是浣清、浣雅、浣秀、浣芳，名曰“清雅秀芳”，倒是極合潔塵殿之意。另外兩名內監分別為小賀子、小陸子，倒也算機敏。因亦歆剛進潔塵殿，許多瑣碎細節都很多還沒有處理。所以亦歆也只是循例訓示寒暄了幾句，眾人便都散去了。
就這樣，亦歆妃嬪的生活就在她的忐忑不安和別人的手忙腳亂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