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短暫安逸
經過那一日，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瞧亦歆了，她雖然地位低下，但眾人都明白，她那前無古人的絕唱必定已走進了苻堅的內心，甚至是所有人的內心，只不過是所做的決定不同罷了。所以許多與她差不多地位的小主紛紛接踵而至，甚至好些位列正品的妃嬪也前來探望。
一時間，亦歆的潔塵殿真可謂門可羅雀，門檻都要踏爛了，令亦歆整日里應酬的頭疼。幸好這四五天來，苻堅每日都是在其他新晉的小主那里，還沒顧得上她。亦歆在稍稍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又想了諸多借口，一直閉門謝客，這才能少了許多。無論如何，先要把這些心懷鬼胎的各個妃嬪們穩住，這些人在后宮要是想找亦歆的麻煩，可比苻堅容易方便多了。
可突然一安靜下來，本就浮躁的心又開始了不安。雖然整日無所事事，憋得難受，但也只恐怕以后再也沒有這樣平和的日子了。亦歆也覺得，自己真的很矛盾。每當這時，唯有站在門外觀賞那滿院的百合，嗅著花香才能稍稍平復心緒。這樣混日子也終究不是辦法，早晚有一日苻堅會踏足潔塵殿的。這煩心的事還真不少，本想趁著這幾日清閑好好的規劃一番，可內心卻始終靜不下來。
亦歆半躺在自己小院里的睡榻中，白色的長裙蔓延在地上，緩和的陽光舒服得使她半瞇著眼慵懶的觀賞著嫩白潔凈的百合。不過也幸好自己的位份低下還輪不到被皇上“翻牌”，這也讓亦歆輕松不少。
“紫鳶姐姐，玉錦姐姐做了盅雪梨羹，這酷熱的夏末用了最是清熱祛火的，你快嘗嘗吧！”玥玲還未將碗端近，亦歆就已經感到一股干爽香甜之氣襲來。微睜開眼睛，果然是碧綠通透，使人食欲大振。
亦歆欣喜的略伸了伸手，一副慈禧太后的模樣。玥玲見勢趕忙上前輕輕將亦歆扶起，嗤笑道：“姐姐你可是越來越懶了，照這樣下去非得個懶人病不可。”
亦歆本來還有些愛理不理的，一聽到這話，心里突然閃過一線光亮，頓時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趕忙坐正。玥玲不禁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不知這妮子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自從她大病痊愈之后，心性就變得越來越古怪。他人自是感覺不出來，可是玥玲日日都與她在一起，感情當然不比旁人。每每她心情一大好，總能蹦出些聞所未聞的詞語和主意。玥玲也從未見過不允許奴婢行禮，不允許奴婢自稱奴婢的主子。
只見亦歆兩眼放光，扯著玥玲的袖子就不放手，嘴里不停地重復著，“對對對，我有病！我有病！”
玥玲聞言詫異地盯著亦歆，面色古怪，完全不知亦歆所云何意，這……有是想到了什么？哪有罵自己有病的！莫不是真的有病了吧！
亦歆看到玥玲的臉色也稍有些尷尬，不小心一激動，表達似乎就有些問題了。緩了一下，她才又漸漸放慢了語速，頗有深意的看著玥玲，道：“我的意思是我近日因為酷熱難耐而致中暑，極需靜養！你明白嗎？”
玥玲又再次抬起頭來，先是微微一驚，仔細看著亦歆那生龍活虎毫無病痛的樣子，才稍稍放下心來。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并隨即了然一笑，“是，那妹妹通知院外的小賀子和小陸子，這兩日潔塵殿會閉門謝客，姐姐安心養病就是，”玥玲馬上又眼波一轉，極其伶俐可愛地道：“只是……不知姐姐需要調理幾日呢？”
亦歆“撲哧”一笑，忍不住輕輕地刮了兩下玥玲的鼻子，“你這個鬼精靈！”
玥玲不禁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呵呵，再鬼鬼得過姐姐嗎？這回又有什么新玩意兒，別一個人憋著，說出來也好讓大家都樂樂嘛！”
亦歆聽到這兒，立刻瀲了些神色，壓下聲音說道：“這次可沒有你們的份兒了，這兩日可實在是太無聊了。你知道我的呀，我這心思總是安定不下來，想什么也想不出來，做什么也做不好，這種狀態總不能一直維持著，對不對？也很是想趁皇上還未到我這兒之前出去看看。”
玥玲聽到這兒，也明了七八分了，不禁渾身打了個寒顫，看了看四周，杏眼圓睜，道：“姐姐是在說笑嗎？平日你在自己殿里玩玩也就罷了，大家也都樂得自在。可你今日怎能動了這樣的心思……難道姐姐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你嗎！這萬一……”
亦歆也不是不知道這個要求確實有些過分了，對于他們也有些太為難。可是，亦歆實在是不想一輩子就這樣不清不白的困在這里，既然在這里毫無頭緒，那還不如出去另尋它法，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更何況她一個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千年前，雖然一想起來就恨的牙癢，可已經來了，又怎能錯過觀光真實的千年古城這天大的好機會呢！
想到這兒，亦歆心里早就眉飛色舞了，語氣里有壓抑不住的興奮，“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相信你我相處許久，你能完全明白我心里那些微薄的夢想。以前是根本沒有機會，好不容易熬到現在，大大小小也算是個主子了，你就讓我出去看看吧，哪怕只有一眼！我保證不會讓人發現的！”
玥玲閃著她那似懂非懂的眸子，雖然她已經在盡力掩飾，但仍有一絲猶疑清晰易辨，“姐姐，我當然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可依妹妹愚見，姐姐現在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這是多少人想的都得不到的，姐姐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以姐姐的容貌才智將來定能位列高位，圣寵不衰！”
亦歆垂首默默地聽著她語重心長的“高談闊論”，心底不禁一片冰涼。終究玥玲只能是她的姐妹，不是她的知己啊！不像某人……心里想到知己二字，亦歆便不自覺地眸光一閃，眼前立時出現了一抹影子。雖然知道他是誰，但卻總是一片混沌不清，就如未央湖那一夜……
“姐姐？姐姐！”玥玲大聲呼喚著出神的亦歆。
亦歆被這聲高叫嚇了一跳，半晌才回過神。她眼波一轉，不稍一刻便已是平日的神色。想起剛才玥玲的反應，亦歆眼中又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瞬失望，雖不易發覺，但玥玲還是看到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罷了，姐姐如果實在想去，那便去吧！我在這里幫你掩飾。”
亦歆本來打算放棄的，忽而聽見這一道“大赦”，內心的翻涌不言而喻，仿佛此刻玥玲周身都是光芒萬丈，有如女神吶！她握住玥玲的手，激動不已，“玥玲，謝謝你！”
“哎，你先別急著謝我。”玥玲滿心的無奈，這妮子變臉變得也太快了。亦歆的思維，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玥玲現在跟她說話可是越來越小心了，說不定她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又能勾出她些什么來。
“姐姐一個人未免太危險了，而且時間也不宜太長，萬一被宮里人發現那就出大事了。”無論亦歆鬼點子再多再聰明，玥玲也實在是忍不住一說再說，可千萬不能出什么岔子。哎，這才剛剛安靜了幾天啊！
亦歆不顧一旁玥玲不停的嘮叨，自顧自的思索片刻突然神秘一笑，“呵呵，妹妹放心吧，你們只管看好家，等待我平安歸來吧！”……
第二節、沖出宮闈
原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是這么透凈溫和，無污染的空氣更是清新香甜。
身著太監服的亦歆從馬車中探出小小的腦袋，心情激蕩難抑，情不自禁地大喊出聲，“朗朗天下任我闖！哈哈！我終于自由啦！”
身旁另一位美艷妖冶的小太監趕忙伸手緊緊地捂住了亦歆大到要拖地的嘴巴，語氣依舊的淡定清冷，唇角卻溢出了暖色，不經意的淺笑扯動出清澈好聽的男音，“小歆子，我知道你沒見過世面，但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咱們離皇宮還不遠，你這么張揚我怕沒過多久又要被人請回去了！”
亦歆嘟著小嘴，極度心不甘情不愿的縮回頭。真是的，慕容沖怎么總是要影響她自己的心情啊！不過那不悅也只是一瞬，能夠踏出那高高宮闈，已是很知足了，即便只有一日。現代要比這遠古發達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可以說是兩個文明，可在那里唯一缺失的就是這湛藍的天空和純凈的空氣。亦歆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干凈、清新與自由的味道久久在鼻間回味。
可忽然心頭一動，不安的感覺不免使心下黯然，這表面的平靜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了吧！她貌似不經意的輕輕念出一句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慕容沖聽到這句詩明顯的一怔，驚訝之感溢于言表。不過，他只需片刻又將嘴角邪魅的幽幽翹起，滿含深意地看著亦歆，道：“呵呵，的確是要入秋了，只是沒想到，一小在宮中長大的小小女兒家，居然也會有這樣的胸襟與氣魄，當真是一點兒都不輸給男兒！”
看著慕容沖眼神中流露出的贊賞，讓亦歆沉重的心靈稍稍舒緩，而且也大大的滿足了亦歆作為小女生的虛榮心。她是故意說給鳳皇聽的，她希望這樣能激起鳳皇心底的激情，使歷史早日回到它應有的軌跡上去。她不知道這么做有沒有用，也不知道對不對，但總歸是個希望。
亦歆嘴角微微含笑，道：“我一直都不認為女兒比男兒差，歷史上好多女兒都勝過了男兒啊！我想在未來的某一天，世上的男女終歸會地位平等的！”亦歆看到慕容沖此刻眼角那不易察覺的欽佩，笑意更深，“不過這世間也有很多好男兒，在我心中鳳皇就是人如其名，實乃人中龍鳳，天下少有！”
“呵呵，會這么夸我的，亦歆獨一份。”慕容沖眼底含笑，在閃神間卻突兀的蹦出一抹憂傷，雖然只有一瞬，可亦歆全看在了眼里。她雖不是有心，但還是觸碰到了他的傷心處。頓時一股心疼與懊悔涌上心頭，不知自己這樣能做是不是莽撞了一些，會不會起到反作用。其實鳳皇，也是個敏感的人吧。
亦歆不忍再想下去，轉過頭望向車外，卻聽人聲嘈雜。定睛一看，果然在不遠處叫賣一片，熱鬧非凡。再近一些，便能看到不太寬敞的街道，人山人海。人人臉上皆洋溢著溫暖而和諧的笑容，亦歆只覺得這一抹暖色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過了。宮中爾虞我詐早已是司空見慣了，在她心中，那和平與本善的美好又豈是那靠出賣人性與靈魂換來的錦衣玉食能比的！
“這小橋流水人家的平和，才是人間最美好的。”
亦歆喃喃出口，不禁引得慕容沖上了心思，回首細細地看著她。這個冷夏亦歆，究竟還能帶給他多少個意外？她也絕對不一般，最起碼，她就比其他人理解他，相信他。是什么，可以讓她對所有的事情看得這么透？她，這樣的女子，世間能有幾個？
剛才他們挑了個無人處已將小太監的衣服快速的換了下來。此刻，他們身著尋常衣衫，慕容沖為小少爺，亦歆女扮男裝做為他貼身的小侍童。這樣“不公平”的安排曾讓亦歆多次反抗，可是亦歆所有的反抗最終都是無效的。慕容沖回答她的只有一句：實在不想干，可以回去！
哎，誰讓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呢！
馬車離人海漸行漸近，亦歆心中的興奮難以言表，這才是“活生生”的“人間生活”，這才感到自己是真真正正活著的！她一定要好好的利用這一天的時間，一定要好好的玩兒，要知道她為了能出趟宮可是冒著多大的風險。能幫她輕易出宮，還能保她此行的安全，后宮之中唯有慕容沖一人，不去求他又能求誰呢！只有他所受的管制是最少的啊！
本來亦歆自己還準備了許多措辭想來說服于他，可沒想到自己才開口，他就痛快答應了，似乎是早就知曉了一樣，只說了一句特別繞口的古話，“吾明亦歆所想。”
奇怪的是，亦歆也并不覺得特別詫異，難道他們之間真的是心有靈犀？
慕容沖看著亦歆默默不語，不知道她已經轉了許多個念頭了，只還接著她的上一句，道：“小橋流水人家……自是不錯，可有些時候有的人是注定了一生‘錦衣玉食’呵！”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滿含著自嘲之色，亦歆自然是明白他言辭中的深意。慕容沖說的不錯，這些事情有時就是天注定。呵，亦歆想想也不禁覺得好笑，世上有多少唯利是圖的人，又有幾個能想到，尊貴的家世和昂貴的身價會給自己帶來這么多的磨難！亦歆聽得到，看得到，他慕容沖恨現在的生活，很恨很恨！
看來，這件事還是有機會的。她覷著慕容沖多變的神色，半是誠懇半是安慰地道：“在我認識鳳皇的那一刻開始，我便相信命運了。你說我是奉承你也好，巴結你也好。在很久之前我便說過我與你是同一條船的，所以所站的角度與他人也絕對是不同的！恕我直言，亦歆從未看輕過鳳皇，你與其他男子并無區別，甚至更加強于他們。試問，能這般堅韌的有幾人能比？只是現在的一切，造化弄人而已。”
慕容沖淡淡的看著亦歆，極力的掩飾著內心的浮動。他只是默默地聽著，認真地聽著，認真到能聽見自己心臟微微變快的跳動。
車外嘈雜一片，車內卻唯有亦歆溫暖到人心的嗓音，“我與鳳皇一樣信命，但我不認命，我始終相信上天是公平的，鳳皇也有掙脫牢籠，展翅沖天的那一日！”
亦歆最后那一句回音久久，繞著慕容沖周身不肯散去。亦歆亦明白點到即止的道理，于他，幾句便足矣。慕容沖嗅著自由的氣息，再也難挨不住心底的狂熱，這一句話等了多少年，連一向疼愛他的姐姐都不曾多他說過，沒想到，他在心底隱藏到最深的夢就這樣被一個認識不久的小小采女道出。感動，驚訝，還是悵然？似乎都不是，只能說到底還是他們相識的太晚，現在“采女”這個字眼此時已成為了兩人心中最牢固的刺。
慕容沖是何等的自傲又自負，即使內心早已波濤洶涌，但容色卻始終清冷如一，嘴角噙著一抹妖異的笑，放蕩不羈。
“呵，生銹的牢籠又豈能困住欲飛的鴻鵠！”
夏末的風如一雙炙熱的手，不斷地撫摸著車內各懷心事的兩人。這句話終于說出來了！亦歆聽到他的豪言壯志，嘴角也輕柔的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只此一句，便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