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喪子之痛

“快！快！你們趕緊給我打些熱水過來！”

屏風內，御醫大聲的叫著，好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一般。

“你們最好給我保住孩子和貴妃，否則朕就將你們全部滿門抄斬！”

整個紫宸宮都亂作了一團，從昨天晚上開始，所有人都忙碌著進進出出，可是仿佛都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苻堅在一旁就像是發瘋了一樣，他這么的盼著這個孩子，他這么的渴望著這個孩子，幾乎將所有的心緒都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太后在一邊，緊皺著眉頭，緊張的雙手都似乎有些微微的顫抖，即使歷經過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場面的人，也會有自己招架不住的時刻，也會有屬于自己的底線，也會有自己無法承受的傷害。在他們身后的茍皇后，其實并看不出太多的傷痛，更多的就是遺憾和不由自主的無奈，她并不是認命，只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仿佛就沒有什么激動的理由，只能為幸存者默默地祈禱。

而在她身邊的人，就是張夫人。她卻仿佛比茍皇后要擔憂的多，感覺好像出事的真的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在那里左右徘徊，都快要傷心地哭出來了。好像明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卻還是要固執的不停告訴別人，會沒事的。這究竟是自欺欺人，還是虛與委蛇？張夫人平時給人留下的印象，向來都不是個矯揉造作的人，可是今天，卻好像失了些分寸，不是很符合她的風格。可能，這樣在別人眼里更像是焦急不安，關心則亂吧！不一會兒，還能從她的口中，聽到一些低低的祈禱，“阿彌陀佛，一定要保住皇上的龍裔啊！老天保佑，保我皇室后裔長命百歲啊！”

滿屋子，只有亦歆一個人，居然能夠淡定從容至此。冷淡的容顏，一個表情也沒有，一直在一邊不言不語，毫無人氣冷漠的看著那些人不知所謂的跑過來跑過去，卻什么事都沒能解決，只是在一邊鬼吼鬼叫著。在這么多人來人往的時候，亦歆還時不時的會聽到一些路過的宮女或小主對亦歆暗暗地指指點點，仿佛在說：“喂，你看她怎么一點兒難過的表情都沒有啊！也不見她有什么激動的言行！還以為沐美人一直與凌貴妃的關系是最好的呢，你看看她那樣！哎，人哪，也只有自己倒了霉之后才能看清身邊的人是什么樣的！”

亦歆聽著她們的數落，承受著她們的鄙夷，只覺得這些與她來說，都是無所謂的，真的無所謂！自己的內心究竟是什么樣的，為什么要與她們報備！那些傷痛，那些生不如死的感受只有亦歆自己親身經歷過才會知道，別人，又怎么能夠理解。她的淡漠，也許只是因為那些傷痛早已經將她的靈魂都撕得粉碎了，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和力量去做那些做作的事，說做作的話。亦歆看著這屋子里的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起一抹嘲諷之感。苻堅和太后，也許是真的在擔心，甚至不比亦歆難過的少，只是他們都不是因為慕容凌，而是為了慕容凌肚子里的孩子。還記得剛才，苻堅口口聲聲說要保住孩子和慕容凌，孩子，始終是第一位的。在他們眼里，一切的榮辱與命運都是系在這個孩子上的，他們唯一在乎的，也就是這個孩子，否則當初在慕容凌知道自己懷孕了之后，也不會那么的擔心，只是這個擔心到最后，也沒能起到什么作用。

張夫人，那就更不必說了，恐怕她的心里，只恨不得，慕容凌和那孩子一起死了才好。不是亦歆將她想得太壞，而是張夫人從一開始所做的一切，都已經讓亦歆看透了，她是什么樣的人。她只會將身邊的人全部都看作是她自己逐步攀升的工具，將她們的付出都當做是理所應當，這些都是棋子該做的事而已。即使失敗了，那也無所謂，直接將那些累贅扔掉了就可以了。

這么多人，除了亦歆就屬茍皇后最淡定。但是亦歆卻認為，她是這幾人當中最擔心慕容凌的一個，與孩子無關，而是真正的慕容凌。因為，她也有過相同的經歷，因為自己的疏忽而痛失了一個孩子。

昨夜出了那樣的事之后，亦歆半晌終于從混亂、恐懼、心痛之中回過了神。她馬上背起地上的慕容凌就直奔紫宸宮，哪還等什么人來。當時，亦歆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一個已經失去知覺的人，絲毫都不覺得重。終于回歸了些清醒的亦歆，不浪費一刻，趕緊就命人通知了苻堅和御醫。于是，大家就一直等到了天亮。就在所有人都要精疲力盡的時候，御醫終于肯走出來了。

苻堅眼中布滿了血絲，仿佛馬上就要從眼睛里蹦出火來。他抓著御醫的肩膀，使勁全力的搖著，“怎么樣，怎么樣！你告訴朕孩子保住了嗎？”

御醫被苻堅死命的抓著，知道現在他們的天子處于一個什么狀態。即使再是出名的仁君，也有徹底爆發的時刻。只見那御醫忐忑的看著苻堅，一直張了張口，可就是說不出，好像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其實在看到他面如死灰的眼神之時，大家心里就都明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大家在這種時刻，都不愿意承認罷了。

果然苻堅還是不死心的將無辜的御醫一把扔在了地上，煞白著臉，說道：“告訴朕，孩子已經保住了！如果孩子沒了，你們就都跟著陪葬吧！”

因為苻堅的一聲大喊，屋內的所有太監和宮女都統統的跪倒了一片，嚇的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樣的皇上這么多年簡直是從沒讓人見過，瘋狂、很絕、暴力。只有資格比較老的一些妃嬪和侍女，知道在很多年前，當苻堅失去了茍皇后肚子里的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苻堅似乎也是這樣的，毫無理智。也許是因為，這樣再一次的經歷，無意間勾出了多年前的痕跡，又伴隨著現在的痛苦，也就變得越發變本加厲了。

還是太后最先恢復了些神智，有氣無力的說著，“堅兒，這種事情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這都是天注定，也許是因為那個孩子真的與我們無緣吧！”

苻堅紅著眼，根本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辭，他搖著頭，就要往屏風內奔。還沒等他走一步，突然就從里面走出了一個老嬤嬤，她雙手通紅，甚至就連她手中端著的盆中，都是鮮紅一片，觸目驚心。凡是看過一眼的人，恐怕都忘不掉。

苻堅身后的御醫看到苻堅這么激動，這才戰戰兢兢的說道：“皇上不能進去啊，產房見紅是不吉利的！皇子雖然是沒保住，但是好在貴妃娘娘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只要再調理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滿屋子都是這一句話，仿佛是來自地獄的聲音，將所有人的夢都打碎了。不管自己怎么安慰自己，苻堅似乎還是承受不了。原本亦歆自認為她夠堅強，可是沒想到在聽見這一聲生死判之后，突然眼前一黑，差點就昏了過去。試問，連旁人都可以這么的難以忍受的痛苦，那么慕容凌自己呢？當她知道這一切命運的安排之時，能不能承受的住那比剜骨還要深刻的痛？

“皇上……皇上……產房不能進……”

苻堅不顧身后太后娘娘的疾呼，一轉身就急匆匆的進了屏風內。只看到慕容凌慘白的臉，緊閉的雙眸，虛弱的身軀。苻堅只覺得，從心底蔓延出的撕裂感漸漸地席卷了全身，那是對孩子的哀悼，也是對慕容凌淡淡的心疼。孩子，不要怪你的父母，可能，我們是真的沒有緣分吧……

第二節、有去無還

慕容凌昏迷了一天又一天，亦歆就照顧了她一天又一天。幾乎是不眠不休，實在累了，也是趴在她的床前，就那么枕著她的體香，輕輕入夢。已經好久都不曾出現的噩夢，不知為何，又突然蹦了出來。什么災星，什么命硬，什么輪回，什么天災，什么人禍，都變換成一幅幅生動血腥的畫面，不停的在眼前翻飛，就像是在告誡她，想要過平靜的生活，簡直是天方夜譚！現在暫時的安靜，難道就想延續到未來？呵呵，如果因為這樣，就徹底放松了警惕，那就可太愚蠢了！

睡夢中，總感覺有人似乎在輕輕拍著亦歆的背。那與其說是拍，更不如說是一種撫摸更來得準確。她仿佛又想將亦歆叫起來，又怕驚到亦歆，很矛盾，卻很舒服。亦歆緩緩地睜開稀松的睡眼，頭痛欲裂。一起來就習慣性的將慕容凌的被子好好地往回掖了掖，但是總覺得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亦歆猛地一抬眼，欣喜與心疼同時夾雜在心里。欣喜慕容凌終于醒來了，心疼她將面對著失去孩子的世界，這樣脆弱單薄的女子，能承受多少？

我眼中的掙扎與隱忍，全數都落在了慕容凌的心里，她輕輕的伸出手，放在了肚子上，想要再感受一下孩子在腹中的滿足感，可是……

為什么老天要這么殘忍？為什么要剝奪自己做母親的權利？為什么上天總要在人最幸福最溫暖的時刻突然降臨大難？孩子，既然總要走，為什么還要來？難道自己一輩子，都不能幸福？難道自己一輩子都走不到幸福的彼岸嗎，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

默默地兩行清淚從慕容凌尖瘦的臉上緩緩滑落，是那么的刻骨銘心般的刺痛。亦歆看著她的樣子，原本心中滿滿的愛恨，但是現在卻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切的一切，都說不出口。甚至在她面前，任何的安慰都覺得是多余的，蒼白無力的。亦歆唯一能做的，就是顫抖著抬起手，努力的想要擦凈她臉上的淚痕。可是，卻似乎怎么也擦不完。

半晌之后，耳邊只聽慕容凌輕到幾不可聞的聲音，“紫鳶，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亦歆為她擦拭的手微微一震，是啊，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這個答案，似乎連亦歆也不能確定，仿佛什么都不對，又仿佛一切都可以。

想了想，亦歆才慢慢的說道：“其實，我們為什么而活，怎么活，都應該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可是，上天的安排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怎樣。只是，我們不到最后一刻，依舊不能放棄，因為我們有責任，有義務，這是我們永遠想逃也逃不掉的！姐姐，對于我們，不是怎么去活著，而是必須要活著。”

亦歆知道這樣的回答很殘忍，可是這是實話，也是亦歆和慕容凌萬般無奈的歸宿。她們現在的命運已經牢牢地綁在了一起，即使慕容凌的家世特殊，可她畢竟是女子，自身永遠是輕如羽翼，命如紙薄，所以又怎能自己說怎樣就可以怎樣呢？

每到這種時刻，亦歆就好恨，為什么要讓她穿越到古代來，親眼見識到了如此命運多舛的女子。要是回到二十一世紀，這些簡直就不是問題！命運哪還分什么尊卑，自己的天下就應該自己做主！

慕容凌聽到這樣的說法，也并沒有表現的很難過，畢竟她可是正宗的千年古人，又怎么能體會到身體的自由，遠遠比不上精神上的自由來的重要。她雖然恨自己的遭遇，可是卻并沒有做過什么努力，只是逆來順受。就算她無法反抗什么，但是也許，她可以改變什么，或者可以改善什么。亦歆不是慕容凌，所以即使再心疼她，也不可能完全的感同身受。也可能是亦歆想得太簡單，或許，慕容凌對這樣的人生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活著，只是為了家族，具體內容怎么樣，也就不太關心了。

而那個孩子，可能只是個意外，一個讓慕容凌重新對待生活的意外。只是，這個希望未免太短暫了……

慕容凌在床上足足休養了兩個星期，可是依舊下不了床，偶爾也只是能夠進行簡單的活動。這一次的創傷對于慕容凌來說，簡直是太大了，無論是心靈上還是肉體上，都留下了很深很深的痕跡。即使她從未說過，從未抱怨過，但是這些，亦歆用心都察覺的出來。可是亦歆，卻毫無辦法，有些傷痛，別人可以代替，可以安慰。而有些傷痛，卻是傷在最最隱晦的地方，盡管別人能察覺，也不適合將它挖出來，與之探討，應該怎么樣幫著除掉它，因為那是生了根的，旁人永遠無法代替，只能由她自己慢慢撫平。慕容凌，如果你需要時間，那么亦歆愿意默默地陪在你身邊，幫助你找到屬于自己生命的支撐點，直到走出現在的困境。

亦歆每天都會想盡一切辦法逗慕容凌開心，希望她即使是裝出來的，也能笑一笑。不知道，如果要是讓慕容沖知道了這件事，他會怎么想。

慕容凌就像是與亦歆有心電感應一樣，正吃著茶，眼睛無神地盯著茶碗，突然問道：“紫鳶，你說要是弟弟知道我的孩子沒了，他會不會更開心一些？畢竟，這是苻堅的孩子，也是個事實。”

亦歆有些不太開心別人會這么說他，即使是他的親姐姐。她眉頭微微一皺，眼神篤定，“在亦歆心目中的鳳皇，可不是這樣冷酷的人。即使他性格乖張，即使他滿心仇恨，但只要是能走進他內心的人就會知道，他的心，有時也會很軟的。你相信我，在他眼里，這個孩子只是你內心的寄托和希望。慕容沖也絕對不會忍心，把他卷進這多年的恩仇里的。”

慕容凌見亦歆說的頭頭是道，語氣與眼神皆透露著誠懇，慕容凌知道，她與慕容沖姐弟從小到大十幾年，也還不如亦歆與他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守，如此的痛心徹骨，才是僅僅那么短的幾年而已。像他們之間這樣的關系，無論是愛情上還是友情上，都是為數不多的，這真的很讓慕容凌羨慕。

慕容凌輕輕的點了點頭，也許亦歆說得對，她也相信她的弟弟對于他心里的人一直都是很寬容的。呵呵，其實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無論如何，他能接受與否，這個孩子已經沒了，再多說什么也是沒意義的了，只是給自己徒增煩惱罷了。

在這一兩個星期里，苻堅，太后，茍皇后都來過，這其中也屬苻堅最勤。亦歆總覺得，因為慕容凌在后宮中，雖然一開始還算受寵，可沒過多久，就因為慕容凌自身在見到苻堅的時候不由得滋生出來的冰寒之氣，讓本來還想盡辦法接近她的苻堅知難而退了。這么多年，雖然也一直會有來紫宸宮過夜的時候，但是也明顯的不如很久之前了。而現在，苻堅之所以會這么緊張慕容凌，大部分原因也都是那個未能降生的孩子。面對昔日最疼愛的人，面對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希望的舊人，還依能拿出這些耐心，苻堅能做到現在這樣對于一個皇帝來說已經真的很好了，最起碼也能說明，他喜新厭舊的沒有那么夸張。

漸漸地，慕容凌也終于可以恢復一些理智和冷靜了。這件事，雖然在別眼中都只是一個意外，誰也不知道那個野貓究竟是從哪兒而來，居然還那么巧合的直接就沖著慕容凌撲去。只是當時，慕容凌早就成為了眾矢之的，人人都欲除之而后快，究竟是不是有人刻意地安排，究竟又是誰安排的，這都是個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