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大學時,大部分同學都沒有手機,沒有電腦。宿舍里唯一的一部固定電話擺放在宿舍中心唯一的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還有六個人要用。所以時常因為某個室友電話使用的時間太長而影響了別人的電話會發生一些小摩擦。
宿舍里住了六個天南海北的女孩子,又是性格迥異,大部分時候彼此還是會謙讓一下。卻也有偶爾失控,擦槍走火的時候。
大約是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北方的天氣已經變得很冷,宿舍里也早早的開始提供暖氣了。天寒地凍的日子,大家都更喜歡蟄伏在宿舍里。
柳絮坐在床上看一本自己剛剛從圖書館借來的大部頭小說。室友吉拉在打電話,另一室友白楊在聽歌,白楊一邊插著耳機聽歌,一邊對吉拉說:“嗨,吉拉,你等下電話打完,我打一下啊。”
吉拉瞄了一眼白楊,似乎是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又似乎是對白楊說:“好的好的。”
半個小時過去了,白楊看到吉拉還在打電話,就拔了耳機,“你快點啊,吉拉,我和我男朋友約好這個時間打電話的。”語氣中已有一絲不滿。
吉拉是來自XZ的女孩,打電話的時候聲音特別響,哇啦哇啦說一堆我們聽不懂的藏語,偶爾夾雜著些普通話。吉拉還沉浸在電話中,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到白楊說的話,絲毫沒有掛斷的意思。
時間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半個小時,只看見白楊霍得站起來,走到電話機跟前,啪的一聲拔了電話線。吉拉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還握著聽筒對著電話“喂喂”了幾聲。
轉瞬間反應了過來,“你干嘛啊,干嘛拔電話?”語帶怒火,聲音分唄直沖宿舍樓道。
“誰讓你電話打那么久,我急著用電話呢!”白楊也不示弱,尖著嗓子喊了起來。
最后在柳絮的好言勸慰之下,總算彼此平息了戰火,卻也少不得是一場為期不短的一場冷戰。
冷戰,似乎是每個女生慣用的手段,適用于她們對待身邊的任何熟悉的人。
后來每個人手里都握著一個手機時,那臺唯一的固定電話就被大家打進了冷宮,再也無人問津了。
那個時候,每個人似乎都有很多高中的同學和朋友需要聯系。人就是如此奇怪,當初朝夕相對時,卻沒覺得有那么多的話要聊,一朝分離,卻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兒。
柳絮選擇寫信,她喜歡把思緒轉化成文字,把文字傳遞給甘正或者云子哲。因為他們都經常寫信給柳絮。
甘正的字跡剛勁有力,內容常常是鼓勵柳絮好好學習,學會照顧自己之類的囑托的話。口氣極像是長輩和兄長。
甘正的信,柳絮總是回的,并且非常認真和專注。在她的印象里,甘正就是那個有點強勢敢于擔當的一身正氣的男人,像是可以一直給予她指導的父兄。讓她敬服卻有距離。
而云子哲的文字清秀雋永,言語間盡是不羈的灑脫和詼諧的調侃。常常讓矜持的柳絮忍俊不禁,更多的是同齡人之間的友情。不知不覺間似乎就拉近了兩者的距離。但是柳絮似乎并未覺察。
大一保留了高中延續下來的學習的溫度,在各種學科的結束考試和各種新鮮的氣息中飛逝而過。對于柳絮而言,似乎留給她的,都藏在了那堆疊得像小山一樣高的信件中。
大一暑假快開學時,柳絮第一次一個人乘火車返回學校,而從家到火車站還要乘兩個小時的汽車,拖著沉甸甸的行李,柳絮有些吃力。
在車站等車時,柳絮碰到了滿頭大汗趕來的云子哲,天氣悶熱,云子哲又趕的太急,柳絮看到襯衫完全被汗水浸透的云子哲時,他襯衫的紐扣是打開的,細格紋外套襯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背心。有汗水不斷的從胸前凝成水珠,停留了一會,滴落,跌破。
柳絮有些不敢看他,因為天氣太熱,他已經脫了襯衫拿在手里,只穿了一件露著肩膀的背心,第一次有一個光著著胳膊的男孩出現在柳絮的視線里,柳絮的眼睛看著別處,伸手遞過去一張紙巾。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啊?”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開心。
“天機不可泄漏……”云子哲笑意盈盈,“走吧,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的。”柳絮有點扭捏,有點猶豫,臉頰因為太熱而變得通紅,像是秋日里成熟的顏色好看的蘋果。
云子哲眼睛瞄了一下柳絮身邊的大箱子,“不要客氣了,反正我也要去火車站乘車回學校的,順帶順帶。”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分說的把柳絮的行李提在手里,只留下柳絮貼身背著的一個小挎包在她手里。
柳絮沒有再堅持,無聲的跟在他的身后,一年未見,突然覺得走在他前面的,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搶著擦黑板的瘦瘦的男孩子了,而是長大了的云子哲。
兩個小時的汽車路程很快過去,在云子哲山南海北的閑侃中轉瞬而逝。云子哲帶著柳絮抵達火車站。時間是下午五點鐘。
云子哲排隊去買火車票,柳絮站在售票處的門口一邊照看著行李一邊用手機往家里的座機上撥了個電話。
“喂,你好!”是柳爸爸的聲音。
“爸,我到車站了,現在去買票,不用擔心。”柳絮小心的報了聲平安。
“嗯,好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要送你去車站,你偏要自己去!”爸爸輕微的嗔怪。
“沒事的,爸,我都多大了呀!”柳絮撒嬌的說。
“好好好,你長大了,爸也拗不過你,真是牛脾氣。”柳爸爸好脾氣的答應著。
“小絮,忘了告訴你了,你走了之后,有一個你的高中同學一直在打我們家里的電話,問你是不是今天走,幾點的火車什么的,好像是……姓甘。”過了一會,柳爸爸接著說,似乎是記不真切了。
“哦,知道了。爸爸再見。”柳絮的聲音瞬間變得有點低落,握著手機的手懸在那里,聽到嘟嘟的聲音,莫名的覺得像是失落了些什么。
轉過身去,不知何時,云子哲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后,手里揚著一張火車票,開心的說:
“明天早上九點的票,剛好今天可以在這個城市里逛逛。”
“不會吧,不是讓你買今天晚上十點的車次嗎?”柳絮因為意外,聲音有點激動。
“今天晚上的票賣完了,最近的就是明天早上的哎,剛剛你離得遠,我好不容易才排到,就買下了。”云子哲語氣了充滿了委屈的感覺。
“哦,好吧……那現在怎么辦?還有很長時間呢。”柳絮恢復了平靜,聲音里有一絲歉意。
“走,哥哥帶你逛逛大城市。”云子哲拖長聲音的大字引得柳絮轉怒為笑。
就這樣,云子哲拖著柳絮的大箱子,柳絮跟在旁邊,繞著火車站的周邊走了一圈又一圈。中間除了兩個人吃了一餐熱辣辣的砂鍋外,就一直不曾停下。
“那個時候,怎么就不覺得累呢?”云子哲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扣問自己。
時針指向十一點的時候,柳絮開始呵欠連連,極力掩飾卻還是難逃云子哲的眼睛。候車室只能提前三個小時進去,距離乘車的時間還有九個多小時,雖然暑天天氣不冷,但是卻也找不到休息的地方。
身邊來來往往不時走過餐館或旅店攬生意的人,看到兩個拖著行李的年輕男女,不免總是上前詢問:“帥哥美女,是否需要住店?”
剛開始的時候,云子哲總是斬釘截鐵的拒絕:“不住。”
后來,走得疲累的時候,他只是以搖頭來拒絕。
云子哲看著身邊的柳絮瞌睡而又勉強打起精神的樣子,心里覺得不忍。于是,再有住旅店的人前來問詢時,云子哲就毫不猶豫的進了一家離車站最近也還干凈的旅館。
柳絮雖然瞌睡陣陣,卻也絕未想到要去住旅館,而且還是和一個男生一起。她單純的腦袋里似乎從未出現過旅店這個詞。一直以來除了學校就是家里,倒從不曾想到旅店和自己會有什么關系。
當柳絮跟在云子哲的身后進了那家旅館時,她覺得前臺接待的眼神一直在不停地打量她。
她低著頭,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不敢回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一般,只是快步走進云子哲給自己開的房間里。
好不容安頓好,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云子哲住在隔壁,和柳絮只有一墻之隔。
“有事情喊我,我就住在隔壁。”云子哲站在門口對柳絮說。白天被汗水濡濕的那件黑色背心已經被換掉了,已經換成了一件白色的T恤。
“嗯……”柳絮從嗓子里嗯了一聲,眼睛并沒有抬眼看云子哲。
“把門鎖牢,火車站附近,要注意安全!”云子哲接著說。
“知道了。”柳絮輕聲答應了一聲。
云子哲退了出去,柳絮簡單洗漱了一下,和衣而臥。
凌晨四點鐘的時候,云子哲突然聽到了隔壁傳來一聲驚叫,他立刻驚醒了,翻身而起,三步并作兩步沖出房間,走到柳絮門前,敲了一下門,聲音里充滿了焦慮:“柳絮,你怎么了?”
此時柳絮也已經驚醒了,看到自己的手壓住了胸口,知道可能是夢魘了。
“我做了一個噩夢。”柳絮打開門,把云子哲迎進來,用手撫著胸口,聲音里仍心有余悸。
“哦,沒事的沒事的,你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走。”云子哲的聲音有點不自然,但是更多的是關切。
柳絮輕輕的答應了,因為內心也實在害怕,但是又熬不住瞌睡蟲的攻擊,復又躺回床上,睡得極為清淺。
云子哲坐在離床最遠的一張靠門的椅子上,盤膝而坐,腦海里紛繁錯亂,精神似乎異常的亢奮,胸腔里傳出咕咚咕咚的強有力的心跳聲,在這個寂靜的夏夜里,是那樣聲聲入耳。
柳絮醒來時,已經是早上八點鐘,她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云子哲已經頭靠著椅背,睡著了。
輕手輕腳把一張薄毯蓋在云子哲身上,快速的去洗漱了一下,出去買了早餐回來。
待柳絮再回到房間時,云子哲已經醒了,一臉微笑的看著剛剛進門的柳絮。
柳絮生硬的微笑了一下,“吃早飯吧!”說著桌子上擺放了一杯豆漿,兩根油條,一個白水蛋,外加一碗白粥配上云子哲愛吃的酸豆角。
看著云子哲吃的滿頭大汗的樣子,柳絮的心里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上火車前,柳絮紅著臉,蚊子似的聲音,“你能……你能別把昨天的事情說出去嗎?”說完臉更紅了。像是涂了濃濃的胭脂。
“什么?你說什么?聽不清楚哎……”云子哲看著扭捏的柳絮,一臉壞壞的笑容。
火車一路奔馳,柳絮倚在靠窗的座位上,看著窗外閃逝而過的綠色,不免發起呆來。
第一次意識到原本如此單純的朋友關系,似乎出現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卻又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唉……”柳絮無聲的嘆了口氣,不知道臨湘的天空是否也是如此悶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