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伊始時,柳絮碰到了一件大跌眼鏡的事情。
柳葉是柳絮的姐姐,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是伯父家的小女兒,稍長柳絮幾歲,算是眾多堂姐妹之中和柳絮玩得最好,走的最近的一個。
潘越是一個個子不是太高皮膚白凈的男孩子,人長得很秀氣。高中的時候和柳絮同學,大學的時候又在同一個城市,柳葉難免和他走的比別的同學近些。
單身女孩子在異地他鄉,有一個兄長似的人處處關心照顧著,不免會多產生一些依賴。柳葉心思單純,性格豪爽,只是一直篤定的和柳絮說,“潘越就是一哥們!”
流水無情,落花有意。
潘越從高中時就一直暗戀著柳葉,但是當時因為高考壓力大,就一直埋藏在心里。高考填報志愿時,潘越特意和柳葉選擇了同一個城市的同一所大學。
他是悄悄看了柳葉填的大學名字之后才填寫了自己的那份表格的,只是沒想到柳葉上交前又臨時改了一個學校名字。
潘越有一些失落,他其實只是想離柳葉近一點。所幸,雖然不在同一所大學,但是仍在同一個城市,心里覺得安慰了許多。他可以經常去看柳葉。
剛入大學那陣子,愛玩的柳葉沒少和潘越出去逛,幾乎逛遍了京兆的每一個角落,吃遍了這個城市數得出來的的特色小吃。有時柳葉請客,大部分的時候,潘越請。
只是柳葉對他似乎一直似有若無,只是保持普通的朋友關系。而潘越也始終沒有認真的向柳絮表白過。
眼看著大四畢業了,大家開始忙著四處找工作。潘越一面四處投遞著簡歷,一面心里著急著該如何和柳絮說出那句他憋了四年的話。
畢業答辯結束的時候,正直炎熱的六月的一天。京兆雖隸屬北方,暑氣卻甚為強盛。
眼見著太陽已經完全落山,黑色漸漸落幕,空氣里卻依然悶熱難耐,時而傳出一兩聲知了的叫聲。
柳葉剛剛吃完晚飯回到宿舍,手機鈴聲響了,“潘越,打我電話有事啊?”
“噢,有點事情,我在你們宿舍樓下,你能出來一下嗎?”潘越的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緊張。
“這樣啊,好的,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下去。”柳葉沒有多想,答應得很是爽快。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晚上八點鐘,不算晚。
柳葉走到樓下,看到宿舍邊那顆銀杏樹下站著清瘦的潘越,扇形的銀杏葉被旁邊的路燈曬落出斑駁的陰影,稀稀落落的灑在潘越的臉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一陣微風拂過,樹葉發出悅耳的嘩啦啦的聲音,柳葉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涌上心頭。
“什么事情啊?大晚上的還往我們學校跑!”柳葉故作輕松的說。
“你工作找好了沒?”潘葉的聲音保持著平靜。
“差不多了吧!”柳葉隨口應和了一句。
“柳葉,我工作簽好了,是本市一家知名的軟件公司。你……你和我一起留在這個城市吧?”潘越一口氣把話說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而粗重。
“什么?”柳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不行不行,我要回南方去的。”
“柳葉,做我女朋友吧,我會一直好好照顧你的。”潘越不管柳葉的搖頭和回話,接著說。
“什么?”柳葉的嘴巴張成了O型,覺得自己的聽覺肯定是出了問題。
還沒等柳葉有任何反應,潘越突然上前一步,一把緊緊抱住了柳葉,低頭試圖在尋找柳葉的紅唇。旁邊是來來往往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學。
柳葉又急又氣,情急之下,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大力,猛地把潘越推開出去。潘越往后一個趔趄,方才站穩。
“不可能!”柳葉臉孔漲得通紅,憤怒的喊了一聲,轉身奔回了宿舍。
路燈把潘越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明明滅滅的樹影里,映出潘越陰晴不定的神態。
第二天,柳葉逃也似的離開了京兆市。逃到了南方一個小城市工作,本來她一直覺得那個城市太小,還在猶豫著沒有給對方公司回復。潘越的突然的舉動讓柳葉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對方公司,并且即刻就可以去報到。
柳葉換了手機號,刪除了所有網絡上能夠被潘越找到的聯系方式,徹底斷絕了和潘越的一切聯系。
剛剛畢業的柳葉決心要好好工作,事業上大展一番拳腳,覺得美好的未來正在眼前慢慢鋪開。一年的時間彈指間過去,柳葉的工作做的風生水起,幾乎是完全忘卻了潘越的存在。
貳零零三年的那個夏天,潘越出現在柳葉工作的小城市,當柳葉看到潘越時,訝異的一塌糊涂,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沒想到消失了許久的潘越竟然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看起來清瘦了很多,本來就很消瘦的他看起來更瘦了,活脫脫成了一根傳說中的竹桿。臉色也不是很好,眼睛里透著一股陰郁的光,柳葉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柳葉帶潘越去小餐館里吃了飯,吃飯的時候,潘越沒怎么看她,也沒怎么說話,只是埋頭吃飯,似乎餓了很多天一樣。
七月的天氣很熱,柳葉看著眼神陰郁的潘越,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個小鎮的中心有一條江,江水清澈,煙霧繚繞,不管多么炎熱的天氣,只要在江邊坐一會也都會覺得全身涼颼颼的,每個毛孔都能感覺到江水帶來的涼意。
吃完飯后的柳葉和潘越在江邊慢慢散步,走累了之后就在座椅上坐下休息。空氣中彌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柳葉試圖使氣氛輕松一點,故作輕松的說:“老朋友在哪里發財呢,畢業一年都音訊全無的,怕我們向你借錢啊!”
潘越沒有說話,似乎是“音訊全無”四個字刺激到他了,眼睛望著汩汩流淌的江水發呆,嘴角牽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有發出聲音。過了半晌,才很平靜的說:
“我辭職了。”
“為什么?”柳葉眼睛睜的大大的,滿眼的疑惑和不解。
靜默了一會,潘越沒有接柳絮的話,自顧自的說話:
“那天以后我找了你很久,我記得很久以前你說你喜歡麗江,所以我很快辭去了剛剛簽好的京兆的工作。去了云南,可是麗江的大街小巷我找了個遍,連一個影子都沒有。”
“我……”柳葉無言,心里有一絲感動被喚起,腦海中想象著潘越徘徊在麗江的情景,當初聊天隨口說過的一句話,他卻當真了。
雖然感動,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感覺,那絕不是愛情。
“前幾天好不容易從同學那里輾轉得知你在這里,所以我再次辭職立刻趕來這里。”潘越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江水,像是只是在對江水訴說。
偶爾有船只駛過,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慢慢擴散開來,輕輕滌蕩著岸邊長著青苔的石頭,一顆顆都被歲月打磨得如此光潔。
“為什么要躲著我?為什么第二天你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悄悄走掉?你知道我找你找的都快發瘋了嗎?”潘越突然轉過頭盯著柳葉,越說越激動,身音越說越響,引的路過的行人不時投來異樣的目光。
柳葉覺得很窘,站起身,“回我住處聊吧!”
回到柳葉租得那套簡單的一室一廳的公寓里,柳葉坐在沙發上,盡量平靜的對潘越說:“潘越,我們是不可能的,我一直都只是把你當朋友的……”
“別說了!”潘越不耐煩的打斷了柳葉的話,腦子里似乎在回憶著這一年來他尋找柳葉的辛苦和艱難,臉上陰晴不定,眼睛里陰郁的光芒隨著瞳孔的放大在慢慢放大。
突然間他轉身沖向廚房,拿了一把菜刀出來,舉刀就要往自己手指上砍,嘴里喊著“從此一刀兩段……”柳葉呆了一下,沖上前去抓住潘越的胳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動,淚如雨下:“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潘越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身子卻慢慢軟下來,刀滑落在地上,”咣當”一聲,砸在半舊的木質地板上,露出一道白色的痕跡。
潘岳撲通跪倒在地,痛苦的抓住自己的頭發,“柳葉,我愛你,我愛你……”身音越喊越低,似乎只是在說給自己聽,并沒有想讓柳葉聽見。
或許是連日來的旅途太匆忙太疲憊了,潘越終于慢慢的安靜了,似乎是睡著了。柳葉小心的把潘越挪到沙發上,悄悄收拾起廚房里所有的利器鎖起來,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留了把鑰匙和一張小紙條,偷偷的逃也似的逃出了家門。
“潘越,我們之前從來也沒有開始過,那就也談不上結束,請你放過我吧!”
逃出門來,柳葉才看到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小鎮上生活節奏比較慢,大部分人家的燈光都已經早早的熄滅了,只有幾盞零星亮著的路燈給這條安靜的馬路一點光亮,顯得孤獨而冷清。
柳葉欲哭無淚,有家難回,只得匆匆在離家較遠一點的小旅館里暫時住了下來,昏沉沉的睡去,夢里全是潘岳哭泣的臉和陰郁的眼神。
潘越第二天醒來時看到了桌子上的字條和鑰匙。幾十個字的字條他盯了很久,臉上又出現那種陰晴不定的表情。
他沖出房間,又滿大街去尋找柳葉了,像是一頭出了牢籠的困獸,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到處亂撞。
柳葉醒來后并不敢走出旅館,也沒有去上班,她怕潘越找到單位里。他可以用刀傷害自己,就有可能傷害別人,而且辦公室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媽的碎嘴,最缺的就是茶余飯后的談資。
想到這里,柳葉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不管潘越以什么方式鬧到公司里,她都沒有辦法再在這家公司呆下去了。可是這個小鎮這么小,就這么幾家旅館,早晚也會被他找到的。
于是快下班時間的時候,柳葉匆匆打車去了一個平時和她比較要好的同事那里,只說是家里的房子臨時借給了一個朋友幾天,需要向她借住兩天,而且讓她幫忙給自己請幾天假,想休息一下。同事雖然滿腹疑問,但是看到柳葉慘白的臉色,還是答應了下來。
柳葉那邊剛剛安排好住處,潘越就找到了那家旅館。他想柳葉晚上總是要住下來的,可是他守到夜幕降臨,都沒有等到柳葉的出現。
一個人郁郁獨行的回到柳葉的房子里,他還抱有一絲希望,柳葉說不定已經回到了房間。當他欣喜的打開門,發現房間里依舊空空如也時,潘越的臉馬上陷入了晴轉陰,拳頭恨恨的握緊了一下,骨節發出咔咔的聲音,像是要把什么捏碎似的。
三天以后,房東太太打電話催柳葉交水電費,“柳葉,你的水電費怎么欠了那么久,再不交就要停水停電了,我都被催了好多次了。”房東太太語氣中有些不滿。
“阿姨,能不能請您幫忙去我房間里拿一下水電費單,我忘記該交多少錢了,現在有事情出差了。您把金額告訴我,我想辦法立刻交齊。”柳葉討好的說著。
房東太太手上有房門鑰匙,立刻去了房間,拿到了水電費單子之后,告訴了柳葉金額,不免又抱怨了幾句:“前兩個月的水電費要趕緊交,都逾期很久了,電已經被停掉了!而且家里怎么弄的那么亂,回來趕緊打掃干凈。”語氣頗為不滿。
柳葉訕笑了兩下,“對不起對不起,最近太忙忘記了,我馬上在網上交齊。回去就打掃衛生。”
柳葉這才大著膽子回到房間里,果然潘越已經不在了,自己臥室的桌子上放著她給他得鑰匙。房間里的衣服被翻得亂七八糟,胡亂扔在了床上和地板上。
柳葉的眼睛濕潤了,喉嚨里像是卡住了一根魚刺,吐卻吐不出來。
幾天后,柳葉收到了潘越寄給她的信,大致是說她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找不到她,但是他會回京兆市去找她妹妹柳絮的,他會讓她后悔的。信的末尾是一個血紅色的手指印。
柳葉驚呆了,二十四歲的她不知道要怎么處理這件事情,這分明是一封恐嚇信,可是又不敢告訴遠在家鄉的年邁的父母,怕他們擔心。
無奈之下,她火速的報了警,又同時給柳絮打了個電話,簡單告訴了她事情的經過并且讓她在當地盡快報警,務必要注意人身安全。
柳絮電話里聽到柳葉著急的聲音時內心已經在隱隱擔心。兩天后她收到了一封柳葉寄給她的快信,信里附上了潘越寫的恐嚇信,讓她交給當地的警方,作為報警的依據。
當她看到信的內容時,她覺得自己整個人一下子呆掉了,仿佛潘越已經帶著利器就在遠方慢慢向她走來,那樣悄無聲息,那樣防不勝防。
這個未經世事的十九歲的女孩子一下方寸大亂了,美好的蔚藍色的天空突然間變得陰霾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