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在大四開學不久，就開始活動工作的事情，因為讀的是半軍事化管理的學校，每年都會有幾個名額可以分到臨湘市的機關單位里工作。

所以活動一下，還是可以有機會留在機關單位的，這也是他多年來的夢想，一路仕途的夢想。

待工作的事情終于有了眉目，確定了名額時，甘正處理完最后的手續時，已經是到了圣誕節的時候，圣誕之后便是元旦，是所有不喜歡上課的大學生們狂歡的一個星期。

甘正來之前沒有告訴柳絮他要過來看她，心想著要給她一個驚喜，也是給自己最后一個機會。這些年，他給柳絮寫過那么多的信，打過那么多的電話，卻始終不曾吐出四年前就翻滾在舌尖上的那句話。

在甘正的心里，柳絮是需要呵護的溫室里的小花。從前一無所有的他，總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能夠保護這朵小花。

平安夜的時候，柳絮和室友去敲同班同學宿舍的門，給她們送去“平安果”，鬧騰完的時候已經將近零點了。

她奇怪怎么一個晚上手機都靜悄悄的，沒有接到云子哲的任何電話或短信。

“難道手機停機了？”柳絮暗暗的想，還特意用宿舍里的電話撥了一次自己的手機號，結果是暢通的。

像所有異地戀的女孩子一樣，天南海北的距離最容易讓人胡思亂想，尤其是當習慣了每晚都會通個電話卻突然間沒有了他的消息時。

柳絮的心底有一絲難掩的失落，卻還是倔強的不愿主動打這個電話。猶豫掙扎了良久，最終還是鼓足勇氣撥響了云子哲的電話，那一瞬間，柳絮的內心是緊張而期盼的。

他的電話是通的，電話響了很久，但是沒有人接聽。

柳絮撥了很多遍，卻一直沒有人接聽。平安夜的晚上，多少戀愛中的女孩在校園里和男朋友一起玩鬧，嬉戲。而柳絮卻在苦打一個無人接聽的電話。

那一夜，柳絮失眠了，這是第一次她覺得異地原來是這樣無力。心里的失落和冰冷，就像這冬日里北方的天氣。

第二天是圣誕節，失眠了一夜的柳絮在凌晨才漸漸睡去，昏昏欲睡中的她突然驚悸了一下，手機鈴聲響了，摸索著找到手機，閉著眼睛按下接聽鍵。

耳邊傳來一陣熟悉而又溫暖的聲音，“柳絮，起床了沒？”柳絮有一瞬間的失神，本以為是云子哲。反應了一下，好像是甘正。

甘正的聲音又在耳邊想起，“柳絮，你往窗戶外面看一眼，下雪了，是你喜歡的雪天。”柳絮突然間清醒了，他怎么知道下雪了，于是翻身走到窗戶邊，果然下雪了。

鵝毛羽片一樣的雪花，紛紛揚揚的不斷飄落，寂靜無聲的落在那已經被壓得有些彎曲的松枝上，不堪重負之時，便會簌簌而落。

柳絮把手伸出窗外，接到了一片雪花，六角形的花瓣一樣的形狀在柳絮溫暖的手掌里停留了片刻才慢慢化去，似乎是貪戀她掌心的溫暖。

“雪花是上天送給人間的精靈，洗滌人類的靈魂，讓人們變的圣潔。”柳絮心想。

低下頭去，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樓下向她招手，雙手背在后面，筆挺的身軀上沾染了片片雪花，顯得那么不真實。

“竟然是甘正”，柳絮低呼了一聲。來不及對著窗戶招手，轉身走到床鋪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和換衣服，走出宿舍時不小心碰到了宿舍里的一張凳子，瞬間翻掉。

不顧膝蓋上的疼痛，沖下樓去，氣喘吁吁跑到樓下。確實看到甘正時卻遠遠的停住了腳步，仿佛只要一動，甘正就會像雪花一樣不見了的，傻傻的呆在原地不敢走動。

甘正緩慢的以他固有的不急不慢的腳步徐徐走近，走到柳絮面前時，穩穩的停下，挺拔的身影依舊站得筆直，微笑的臉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嘴角上揚，是誰說過有酒窩的男子笑起來特別溫暖！

突然，一抹紅色出現在柳絮的眼前，是一束嬌艷的玫瑰，耀眼的紅色下有幾根鋒利的針刺，襯著滿天星的點綴，映照在反光的雪地里，是那么奪目而耀眼。柳絮的臉頰一片緋紅，仿佛被玫瑰胭脂染了一般。

甘正把花送到柳絮面前，“圣誕快樂，送給你。”

柳絮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因為她不知道在這樣一個雪天的圣誕節的清晨，面對甘正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驚訝,和那張帥氣的帶著微笑酒窩的臉，她該怎樣拒絕他這份好意。

柳絮又想起了延慶老師離開北冢前，亦師亦友的他曾告誡她的話：

“要學會拒絕”。這么多年過去，那句話卻始終銘刻在柳絮的心里，但是她卻覺得自己始終沒有學會拒絕。

柳絮沒有辦法懷抱著一大束玫瑰還能和甘正悠閑的散步在校園里，抱在懷里的仿佛不是一束花，而是長滿刺得仙人掌，怎么握都覺得刺手。

生性矜持而害羞的她后來在和云子哲相處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愿意讓云子哲牽著她的手走路。

柳絮陪著甘正在校園里閑逛了一會，便信步往校外走去，懷里依然抱著那束鮮艷欲滴的玫瑰花束。天氣雖然清冷，學校里卻依然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路過柳絮的身邊時，總是會不自覺的看一眼藏在花后面的柳絮和身邊挺拔的甘正。

信步走到天橋的隧道下，有一個街頭藝人帶著一副墨鏡，在自談自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曲，聲音沙啞而滄桑，在這樣的白雪皚皚的雪天里，讓人不禁覺得生命如此冷清。

柳絮站定了一會，看著甘正的眸子，認真的說：“我能夠把花送給他嗎？”甘正楞了一下，大約沒有想到柳絮會突然這樣問他。僵硬著點了點頭。

柳絮慢慢走到那人跟前，輕輕的把這束花放到了那個自顧自唱歌的人面前，悄悄轉身離去。

柳絮記得第一次收到一束帶刺的玫瑰是十九歲那年云子哲托朋友在她生日時買給她的禮物。

那個時候害羞到不敢把玫瑰插在花瓶里，不敢讓室友知道，而是用彩色的包裝紙裹起來悄悄放在床頭的袋子里，上面再塞一些紙巾什么的。

待花瓣慢慢干掉時又把花瓣一片一片摘下，夾在帶著彩頁的心愛的日記本里，直到那鮮紅的花瓣變成干枯的黃色，把彩色的內頁染黃。然后又心痛干凈的日記本扉頁被染成枯黃色了。

柳絮恍了一下神，又和甘正往前走去，一路上，她不停的向甘正介紹京兆的風土人情，特色小吃，人文歷史和她們學校的歷史淵源，似乎是想遮掩把玫瑰轉送他人的尷尬。

甘正一直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保持著他慣有的沉默，認真聽柳絮講述的一切，時而插兩句話。只是，那抹好看的帶著酒窩的微笑卻再也尋找不見。

和甘正一起的時候，柳絮是一個很好的講解者。和云子哲在一起的時候，柳絮是一個盡職的聆聽者。

甘正第二天就走了，那樣千里迢迢風塵仆仆的趕過來，卻又那樣急匆匆的離去。甘正是一個太過聰明的人，他明白柳絮的用意。

直到走之前，甘正都沒有問過柳絮為什么，也沒有再說一句多余的話。

柳絮明白她傷害到了甘正，那么優秀而高傲的甘正。否則不會如此匆匆離開。

但是，柳絮是一個一根筋的人，雖然她明白甘正的心意，但是在她的心底，云子哲才是最先走進他生活里的那個人，她覺得自己以后能夠且只能接受云子哲的好，否則她是會譴責自己的。

看著站臺上甘正離去的身影，他的背影有些蕭索，似乎不如來時的挺拔。柳絮的內心翻江倒海般的折騰，眼鏡濕潤而迷離。

火車徐徐開動之時，她知道甘正從此徹底駛離了自己的生活。

“可是，為什么卻如此不舍和難過？”柳絮一遍遍的問自己，卻聽不到答案。

那天，云子哲后來打電話過來很多次，柳絮也拒絕了很多次。

云子哲說他不是故意不接她電話，只是手機忘在宿舍里了，和幾個朋友出去吃飯，喝多了后來被他們送回宿舍就睡著了。

柳絮無言，沉默的在聽筒的另一邊流淚。她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委屈，還是在哭對甘正的絕情。

四年的大學生活流水一樣從柳絮的指尖滑落，室友多半各自回到老家所在的城市，最遠的地方是有人去了XZ支教。

那個天際遼闊天藍水綠的地方，柳絮也曾向往不已。

畢業答辯結束的時候，柳絮即將離開這個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往事歷歷在目，恍若還在昨天。

淅淅瀝瀝的小雨里，她第一次踏進陵大的校園。有一把傘默默的撐在自己的上空。

歐陽晨早柳絮一年畢業，但一直不曾遠離這所大學所在的城市。

他說他喜歡這個地方，這個安靜而充滿學術氛圍的小鎮，雖然從屬于京兆卻沒有大都市的嘈雜和浮躁。

少卻大都市的喧囂嘈雜，卻多了一份內心平和的寧靜。

在柳絮大學的最后一年，歐陽晨還是會常常來學校探望她。朋友不多的柳絮，云子哲又不在身邊，有這樣一個大哥哥一樣的學長，一直讓柳絮覺得幸運而感動。

六月的一個周末，距離柳絮離開的時間還有一周的時間。歐陽晨如約回到陵大，兩個人沿著許久未去的位于山上的南校區，沿著那一百六十三個臺階拾階而上，迎面走來的是那些熟悉的年輕而富有朝氣的面孔。

“柳絮，到了錢唐你就正式步入社會了，走向社會以后，凡事多考慮一下，不要像在學校里一樣太單純，把什么人都看成親人。要處處小心謹慎，學會照顧自己。”歐陽晨低頭看著腳下的臺階，慢慢的對身邊的柳絮絮叨。

“嗯，這話你都和說了很多遍了哎，像我媽一樣。”柳絮打趣他。

“看來你是閑我啰嗦了！以后我可就夠不著煩你了。”歐陽晨說完，有一點沉默。

“以后可以打電話，發郵件，網聊，科技這么發達呢！”柳絮顧左右而言他。

“喔，是啊……我在京兆等著你。什么時候想回來，我陪著你。”歐陽晨似乎話中有話。

“嗯，是啊，你是一個特專業的‘地陪’。”柳絮脫口而出四年專業結束記得最清楚的一個專業名詞。

歐陽晨嘴角上揚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柳絮。

車站送別時，柳絮看著那截白色的火箭頭把一個一個同學送走，她的眼眶紅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柳絮的內心是歡喜的，畢業了，她就可以選擇和云子哲呆在同一個城市了，從此再也不用分隔兩地了。

柳絮送走了宿舍里最后一位室友，回到空空蕩蕩住了四年的宿舍，那些嬉笑怒罵的日子，竟然就這樣逝去，再也無法找尋。

歐陽晨把柳絮送上火車，站在月臺上，靜靜的等候火車啟動，火箭頭的白色列車筆直的停在軌道上，和四年前那趟悶熱的綠皮車相比，是那樣光潔奢侈，熠熠生輝。

柳絮坐在火車里，感覺到火車慢慢啟動，看著站臺上目送自己的歐陽晨，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劃了一顆愛心，指了指自己。柳絮的內心充滿感動，用口型比劃了三個字“謝謝你！”

眼見著他慢慢的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別了，陵大！別了，歐陽晨！”

空調車廂里涼爽宜人，柳絮忙著收拾自己紛繁的情緒。

手機短信適時的響了，把柳絮拉回到現實，“丫頭，火車幾點到？我去接你。”是云子哲的短信，后面是一個微笑調皮的笑臉。

他已經在錢唐工作了一個月了，一直在等柳絮把畢業的事情處理完，回到錢唐。

這個南方城市是畢業前夕柳絮心心念念最想要去的地方，經濟發達，環境優美，發展的機會也更多。堂姐柳絮也已經在那里工作，不至于舉目無親。

而云子哲對城市倒沒有太多的要求，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只要柳絮喜歡他都可以。

最重要的是，這個城市除了有一條長江的支流橫跨東西方向外，城市中心還有一片天然的湖泊，著實給這個城市增色不少。

柳絮說，沒有水的城市就缺乏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