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隱隱終于沒能熬到舊歷年就不在了。小小的身子躺在媽媽溫暖的懷抱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臉上有媽媽悔恨的淚水雨點般落在他的臉上,可是他卻再也沒有感覺到那種溫熱。
病房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對不起,隱隱,是媽媽一直以為你只是感冒偷懶不想學習,所以沒放在心上,只是在診所里打了幾天點滴。媽媽以為男孩子一定不能缺少管教,才耽擱了你的病情。是媽媽錯了,媽媽錯了……”
云子哲趕到家里的時候沒有來得及看到隱隱最后一眼,只是看到姐姐哭紅的眼睛,和幾欲昏倒的臉。
他固執的別過臉,轉身奔出房間,沒有一句給姐姐的安慰。潛意識中覺得,是她害死了隱隱。
貳仟零八年的冬天被鋪天蓋地的大學籠罩。很多地方都在鬧雪災,抗雪災。北冢縣城里雖然沒有其它地方的雪情嚴重,卻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柳絮春節回家的時候就只有她一個人,云子哲因為隱隱的事情老早就回家了。回家前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柳絮一聲。
柳絮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一步一滑的趕往火車站。春運期間,到處是匆忙趕路的人們,火車上更是人擠著人,人挨著人。
所謂春節,就是中國人民集體大遷移的一個節日。
不擅擁擠的柳絮在那水泄不通的車廂里一言不發,腦子里是這段時間云子哲的冷淡和幾近消失的信息。
柳絮第一次感覺到,感情是最脆弱的東西,就像溫室里的小花,禁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手機短信響了,發呆的柳絮慌忙翻出手機,心底涌過一絲歡喜,以為是云子哲的短信。打開來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雪天路滑,務必注意安全!”署名是甘正。
眼睛不由自主的變得濕潤起來,眼睛往窗外望去,依舊是一片霧蒙蒙的世界,雪又下了。
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白茫茫的大雪在一日暖似一日的天氣里漸漸溫柔的融化,化作一汪汪雪水,滋潤著干渴的大地。
春節回來后云子哲就出差了,轉眼間已有一月有余。
春天的時候,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纏綿而細碎,卻遲遲不愿停止,連帶著人的心情也變得纏綿而多思。
一個周末的晚上,柳絮像往常一樣,窩在家里上網。
或許是陰雨連綿的天氣讓她提不起精神,情緒有點低落,很久也沒有收到云子哲的短信或電話,而她自己似乎亦并不想主動發個短信或打個電話,像是和誰賭氣一樣。
只是在網上漫無目地的閑逛,下意識的打開QQ好友欄的頭像一個個拉過去,大多都是灰色的頭像。
柳絮有一絲絲的失落,卻也不知道為什么失落,云子哲的頭像也是灰的,柳絮停頓的看了一眼他的青蛙頭像就把他拖過去了。
可能大家都很忙吧,畢業這幾年,同學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少了,似乎是越來越懶得動彈懶得聯系了。每個人都在為了生活而奔波勞碌。
正百無聊賴七想八想間,柳絮突然看到一個帥氣的頭像在閃:
“嗨,最近好嗎?”
“哦,還好。”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柳絮已經沒有勇氣和朋友聊天時說“挺好的或很好”這樣的字眼,似乎,她的生活就只能用“還好”來勉強形容,她不喜歡違心的表達自己的心情。
是甘正,自從那年甘正從柳絮學校匆匆離去,他們就幾乎沒有再聯系過,除了那年的一次電話和一條短信。
柳絮覺得,既然她了解他的心意而又無法和他相處,不如就完全不用聯系吧。而甘正,或許真的是被打擊到了,逼著自己在柳絮的生活里再也不要出現。
“好久不見,怎么都沒見你上網?”甘正的頭像在閃。
“我經常練習潛水,呵呵!”柳絮發了一個調皮的表情。
“嘿嘿,還是那么可愛。過的怎么樣,幸福嗎?”
“還好,只是......”柳絮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說。
“只是什么?”甘正靜等著柳絮的回答。
“只是偶爾會覺得找不到方向......”柳絮有點傷感。
“怎么總是說‘還好‘?你一定要生活的非常好!否則我會難過的!”過了一會,柳絮看到甘正敲過來的文字。
柳絮看著那強烈的感嘆號,腦海里閃過甘正溫暖的笑臉。手指停在鍵盤上,停頓了好一會,不知道應該怎么回過去。
“你別介意,我沒別的意思。”甘正的頭像又閃了一下。
“我沒有。”柳絮急急的回復。
“我是真的希望你生活的幸福,別讓我為當初的退出后悔。你應該要被照顧的很好才可以……”甘正的話語字字敲入柳絮的心扉。
柳絮很久沒有聽到過這么溫暖的話了,哪怕只是善意的安慰。自從云子哲的家里出了隱隱的事情,他幾乎再沒有對柳絮噓寒問暖過,情緒一直很低落。甚至常常很多天都沒有聯系。
眼淚在眼眶里掙扎了良久,還是無法控制的無聲的滾落,砸在鍵盤下的桌子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我只是覺得很溫暖,謝謝你!”柳絮真誠的說。
“在這個城市里,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浮萍,沒有根,漂來漂去的感覺,越來越缺乏安全感。”柳絮本就低落的情緒有點失去控制。
她從沒有對云子哲說過這種她內心真正的感覺,或許是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或者是因為別的什么。
但是今晚,她卻不自覺的對著電腦,對著千里之外的甘正說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心聲。連日來的委屈一發而不可收拾,淚眼模糊的一邊敲擊著鍵盤,一邊任由淚水滴落。
有一瞬間,柳絮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否正確?如果當初選的是甘正,現在會怎樣,是不是會幸福很多?”
這個念頭一出來,柳絮就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不由的打了一個冷顫,對著自己搖了搖頭。
她依舊記得當初的誓言,那么真誠,那么篤定,猶在耳邊回響,恍如昨日。
那天晚上,柳絮失眠了,腦子里反復的出現云子哲和甘正,甘正去火車站找她時的錯過,甘正要去她的大學里看她被疾言厲色的拒絕,甘正圣誕節突然到達她學校抱著玫瑰花看她時的欲言又止……
可是,總是云子哲先一步送她上了火車,是云子哲在她大學里最脆弱的時候安慰她,是云子哲先牽起了她的手,走進了她的生活。而甘正和她,總是錯過一拍。
柳絮是一個一根筋的人,一直被一種潛在的思想所左右,總覺得是云子哲先牽起她的手,她應該一直陪他走下去。
“也許,我真正愛的人是甘正。”柳絮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在說話。
柳絮立刻從夢中驚醒,額頭有密密的汗珠,黑暗中她往四處張望了一下,仿佛是被看穿了秘密一樣感到不安和惶恐。
這么多年,她已經習慣了云子哲的存在,習慣不開心的時候找他傾訴,無聊的時候找他聊天,無助的時候找他幫忙。
她搖搖頭,想要把這個夢中的想法從腦海中徹底清除。
自從甘正在沉寂了許久之后的那個雨天的晚上,再次聯系上柳絮之后,就會隔三差五的和柳絮聊上幾句。
直到那一日,柳絮接到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號碼。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那個讓她溫暖的聲音,柳絮握著電話的手在緊張的顫抖,聲音在努力維持著自以為的平靜。
從此,柳絮的心被徹底打亂了。
心里像是被一只溫柔的手拂過,再也無法恢復平靜。
云子哲出差回來已經一月有余,難得云子哲可以這么久的停留在錢唐不用出差。但是柳絮沒有主動聯系過他,除了他打過幾次電話給柳絮。
而柳絮接電話時似乎又總是有些心不在焉,電話里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最終只能草草掛斷。
這種狀態又持續了一個禮拜,云子哲的情緒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
禮拜六時候,云子哲特意鄭重的打了個電話給柳絮,請她去他住的地方吃頓飯。柳絮意識到了云子哲的認真和客氣,心想不管是什么情況自己總要面對的,雖然她的內心一直在掙扎,但是她沒有辦法違背自己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云子哲特意把房間打掃了一遍,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把地板拖的干干凈凈。
他買了柳絮最愛吃的菜,等她過來。那個時候,云子哲住的非常遠,柳絮倒了一次公交車,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車才到達他的住處。
這是云子哲出差回來一個多月以來,柳絮第一次和云子哲見面,云子哲看起來有點憔悴,精神卻看起來不錯。
他住的小屋收拾的很干凈,看的出是因為柳絮的到來而特意打掃過的,墻壁上還掛著那面橢圓的鏡子,是之前柳絮送給他的,因為他房間里連一面鏡子都沒有。
“丫頭,好久沒來了,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菜,中午燒給你吃。”云子哲恢復了以往的殷勤,似乎是在努力打破他內心的不安和尷尬。
柳絮看了看鋪的整整齊齊的被褥,擦的干干凈凈的電腦桌,坐在了室內惟一的一張椅子上。
云子哲楞了一下,嘴角牽動了一下,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柳絮以前過來的時候總是歡天喜地,跳到床上坐著,撒嬌著讓云子哲給她做好吃的,幫她拿零食到床上吃,云子哲每次總是寵著她,碰到有殼的零食,還會特意給她準備一個干凈的塑料袋在手邊,然后讓她窩在床上看她愛看的綜藝節目,自己則走到小廚房里忙活做飯。吃完飯,還常常被她耍賴著不洗碗。
電腦是開著的,柳絮沒有回答云子哲的話,只是隨手用鼠標點開網頁,心不在焉的瀏覽著。房間里充滿了尷尬的沉默,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云子哲站在柳絮身后,用手輕輕碰了一下柳絮的頭發,似乎是想緩解一下剛剛的沉默。柳絮把頭微微一偏,避開了他的手指。
“云子哲,我們分手吧。”這是柳絮走進房間之后說的第一句話,聲音里透著冰冷。
“什么?”云子哲好像沒有聽清楚,或者是沒有反應過來,有點不敢相信。
“我們分手吧。”柳絮重復了一遍,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和冰冷,眼睛不敢看向云子哲。
“啪”的一聲響,柳絮身子驚悸了一下。轉過頭去,發現云子哲的手背骨節處一片血跡滲了出來,墻面上的那面鏡子變得破碎不堪,碎片撒落了一地。
柳絮奔過去,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隨手抓了紙巾去幫他摁住,血卻很快染紅了紙巾。柳絮慌亂而害怕,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從未見過云子哲這樣,她記憶中的云子哲一直是脾氣好好的先生,從不和她爭不和她搶,處處讓著她寵著她。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求你不要傷害你自己......”柳絮把云子哲扶起來,讓他坐在床邊上,用酒精給傷口消了消毒,隨手撕了自己的一條絲巾,給他纏裹起來。
自己則跪在地上,把碎掉的鏡片一片一片的撿拾起來,眼淚一滴一滴的滾落,地板上破碎的鏡片里反射出無數張柳絮哭泣的臉。
“為什么,還是會如此心痛?”柳絮默默的問自己。
云子哲斜靠在床上,鋪的整齊的被褥被他斜斜的睡姿弄的亂七八糟,那是一套大紅繡花的四件套,是以前柳絮和云子哲一起逛街時買的。
因為柳絮喜歡色彩濃重的顏色,正紅,墨綠,不喜歡暗沉沉的中庸的色彩。
看著云子哲發白的嘴唇,柳絮給云子哲倒了一杯水,云子哲沒有喝,也不說話,眼睛微閉著,露出痛苦的神情。
柳絮的內心被自責和內疚充斥著,想安慰卻又又覺得自己沒有底氣,不知道該怎么打破這個僵局。
過了好一會,云子哲手上的血染紅了絲巾,她小心的又撕掉一條給他換上,云子哲沒有拒絕,任由柳絮包扎。
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云子哲,眼睛閉著,眉頭輕蹙,包著絲巾的手似握非握著柳絮的手。
柳絮以為他睡著了,想要輕輕抽開自己的手,卻剛一動,就被云子哲拉住,他痛苦的把柳絮的手擁在胸前,眼淚無法抑制的流出,
“丫頭,不要走,好嗎?”
“有什么錯,你告訴我,我改,可以嗎?”云子哲的聲音里透著無限的傷感。
“不,你沒有錯,是我的錯,對不起。”
柳絮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多么希望甘正沒有再出現過,她多么希望自己沒有和云子哲說過那句殘忍的話。
可是,柳絮是固執的,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是無法收回的。她知道她的心很窄,窄到只能容的下一個人,無法分出更多的空間給云子哲。
是夜,柳絮伏在床前,看著云子哲漸漸熟睡的臉龐,一夜未眠。
當清晨的第一縷晨光沿著窗簾的縫隙偷偷照射進來時,柳絮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起身離去。
桌子上的手機沉默了一夜,柳絮拿在手里,看了一下,不知什么時候,它已經自行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