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哲和柳絮一前一后的走進房間。身后的木門“吱呀”一聲被關在身后。
赫然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張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朝外側的床板上是鏤空的圖案,隱約是鴛鴦戲水的樣子。
房間里一片安靜,兩人突然間覺得生出了許多尷尬來,彼此都沒有說話。
白天外面盡是熱鬧的人群,倒也沒覺得有獨處的別扭,突然間兩人被同時關在一個閉塞的空間里,顯得頗為不自然。
云子哲打開電視,胡亂轉換著頻道,似乎只是為了讓電視發出一點點聲音,來打破此刻空氣中的靜默。
柳絮也似乎有些拘謹,房間內沒有多余的椅子,唯一的一把椅子,云子哲坐著。
他示意柳絮坐在床邊上,柳絮沒有說話,輕輕走過去,坐在床沿上,側著身子也只坐了一半,仿佛是怕自己陷進去一樣。
那張雕花大床,床沿總比床板高出了那許多。
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云子哲倒了杯水給柳絮,“你不喜歡喝飲料,就喝純凈水吧,剛剛那個菜把你辣壞了吧!”
柳絮伸手接過水杯,小心的不讓自己的指尖碰到云子哲握著杯子的修長的手指。
抿了一口,微笑著說了聲:“謝謝!還好,許久不吃辣的東西,竟有點不習慣了。”
氣氛因為一聲客氣的“謝謝”,顯得似乎更尷尬和生分了。
柳絮記得十年前他們高中畢業時的那個晚上,柳絮看到甘正和班里另外一個女孩子一起去參加一個同學發起的小型聚會,心里正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時,恰好碰到了云子哲。
當時云子哲手里捧著柳絮最愛吃的小龍蝦的打包盒,提了幾罐啤酒,約了柳絮一起到她租住的小屋里聊天吃飯。
那是七月的一天,正是如火如荼的夏天,從來不喝酒的柳絮在云子哲的勸說下還是皺著眉頭喝了幾口,宛如喝了什么苦口不堪的中藥一般。
或許是酒后微醺,學生時代少言寡語的柳絮那晚的話特別多,從高一入學到高中畢業,從遞紙條給他的申屠斯韋到她喜愛的班主任離開學校時的低落期,似乎柳絮累計了三年的話都在那個晚上盡數傾訴。
而一向多話的云子哲那個晚上特別沉默,一直在聽柳絮訴說,他覺得她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無人訴說的孩子,在那個晚上把他當成了一個唯一的聽眾。
很多年后,他都還記得那個晚上,柳絮穿了一身天藍色的裙子,一開始坐在床邊上的椅子上,后來講累了,就雙腿微蜷著坐在了床上。
手指會時不時的扯一下裙擺,蓋住露在外面的白皙的小腿。
而云子哲則一直坐在離床最遠的窗戶邊唯一的一張凳子上,微笑的聽柳絮講話,笑意盈盈的看著柳絮手上不自覺的小動作,毫無雜念。
彼時,他們聊了一個通宵,卻都保持著不變的距離而不覺得累。
一如現在他們的坐姿,柳絮坐在床沿,云子哲坐在離床最遠的室內唯一的一張椅子上。
不同的是,柳絮不再似原來那只嘰嘰喳喳的小黃雀一樣說個不停,而云子哲那晚似乎也頗有心事,并不似往常一樣喜笑顏開,能言善道。
或許是局促的空間限制了他自由的思想。
半晌,云子哲終于打破了沉默。
“你有心事?丫頭?從前每次你有心事或者不開心的時候,你都不說話的。”
“厄,沒什么,我沒事......”柳絮試圖掩飾。夜晚的心房最是容易軟弱疲累。
“沒事?眼睛腫的像核桃一樣。”云子哲語氣中有輕微的嗔怪和心疼。
柳絮無言,嘴巴“嗯”了一聲,卻不明白為什么如此。
“別為不值得的人和事傷心,好嗎?”云子哲慢慢的說道,似乎是在斟酌用辭。
云子哲的話觸動了柳絮的心思,蓄勢待發的眼淚一下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無息的滾落下來。
云子哲有些懊惱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勾起了柳絮的傷心事,害她傷心。又生氣她為了這樣一個不值的男人而落淚。所以半晌沒有言語,也并未安慰和勸解柳絮。
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兩年前柳絮離開他的確也是為了甘正,這個高中時代和自己稱兄道弟地男人,竟然在兩年前帶走了自己最愛的女子,而現在,自己心愛的女子卻在自己面前為別的男人流淚,只因那個男人幾天前剛剛結婚。
想到此,云子哲不由自主的緊握拳頭,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折騰不停。
半晌,柳絮慢慢止住了淚,云子哲再次握了握拳,像是剛剛和自己打了一仗一樣。
室內安靜如初,只聽到窗外潺潺的流水聲,嘩嘩入耳。
突然間,他單膝跪在柳絮面前,手掌心里多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的盒子里靜靜躺著一枚精巧的鉆戒。
“丫頭,希望這玫戒指沒有來得太晚。你能給我個機會,讓我來幫你打理以后的人生嗎?”
云子哲托著戒指的手指懸在柳絮的眼前,不停的輕微的顫抖。
柳絮有一瞬間的驚呆,和云子哲再次取得聯系以來的一個多月,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平時因為在兩個城市工作,很少約在一起吃飯聊天,只是偶爾會在網上聊幾句關于工作生活的無關痛癢的話。
兩個人都小心的避開著,幾乎再沒有談起過任何以前的事情。
云子哲沒有問,柳絮更加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說什么。
“你是在開玩笑嗎?我不需要施舍!”柳絮抬起眼睛,注視著云子哲,語氣里有過分敏感的自尊,像是一只驕傲的小刺猬,渾身長滿了刺。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丫頭?我是認真的,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不想失去你一輩子。”云子哲的眼睛里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但是他倔強的仰著頭,把它們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柳絮剛剛止住的眼淚又被引了出來。
她一直知道她曾經多么殘忍的傷害過一個對他如此心無旁騖的一個男人。
從她兩年前離開云子哲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但是那個時候,她的心底眼底,滿滿的全是甘正的影子,甘正的微笑,甘正的輕聲細語。
彼時,她覺得走出去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如此心無旁騖的為之付出的男子,以為這輩子一定會嫁的男人,今天卻已經成為別人的丈夫。
想到此,眼淚不免又落了下來。她甚至有點分不清楚自己是因為對云子哲的感動還是甘正終究娶了其他女子的傷心。
而當云子哲那么真實的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求婚時,柳絮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慌亂。她覺得她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夢醒了,她又回到了起點。
柳絮陷在自己的思緒里無法自拔,心亂如麻,拼命的搖了搖頭,像是要使自己清醒一點,卻嚇倒了單膝跪地的云子哲。
云子哲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事實上,他來之前已經經過了一番強烈的思想斗爭,才有勇氣向柳絮說出這句話,
或許是兩年前柳絮的決絕離開至今還讓他心有余悸,當時的痛苦,夜夜依靠安眠藥幫助才能入睡的情景還瀝瀝在目。
或許是因為兩年未見,他已經不是很能確定柳絮是否還是他曾經的那個柳絮。
看到柳絮拼命的搖頭,云子哲的心涼了半截,他覺得是自己太過急切了。
伸出去的手剛剛想要縮回,卻被柳絮的聲音挽留,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一個好妻子,但是我會努力去嘗試的。”
柳絮的臉上仍有淚滴在閃爍,卻似一朵帶雨梨花,清淡柔美。
云子哲以為自己聽錯了,神情慌亂,忙不迭的重復了一句,
“丫頭,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可以嗎?”
柳絮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垂下眼睛,低低的說了一句:
“我愿意”,說完,頭埋的更低了。
聲音雖低,云子哲卻聽得真切,歡喜的一下子彈跳了起來。站在柳絮身邊,把柳絮從床沿上拉了起來,緊緊擁她入懷,聲音興奮而感動:
“丫頭,謝謝你答應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我也很開心,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原諒我做過的一切!”柳絮輕輕緩緩的耳語,聲音里仍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內疚和不安。
云子哲放開柳絮,眼睛盯著她的眼睛,目光中透露著真誠:
“丫頭,別傻了,不要有任何不安,你沒有錯!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怪過你!答應我,不要有任何心里負擔的和我在一起,好嗎?”
柳絮的眼淚又在瞳仁間閃爍,今夜的她總是覺得心里暖暖的,被云子哲的話語感動。
“你記得嗎?上次我在河邊偶遇你,我就和你說過,對我來說,你就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走倦了,就會回來了。”云子哲的聲音平靜而篤定。
“我記得……可是……”柳絮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心中的那份內疚感。她一直以為,需要安慰和寬解的應該是云子哲,只是她不知如何張口。
而今晚,云子哲卻在她耳邊安慰,她的心底變得那樣柔軟,軟的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云子哲低下頭,堵住了柳絮欲說還休的唇,柔軟而甜蜜的感覺蕩漾在彼此的心底。
良久,云子哲放開了柳絮,和她一起并排坐在床邊,輕輕拉起柳絮纖細的手指,把那枚戒指緩緩的套在她水蔥似的無名指上。
“從此,你就是我的了。”云子哲開心的在柳絮耳邊低語。
那晚,云子哲和柳絮就像許多年前高中畢業時的那個夜晚一樣,徹夜長聊,心中埋藏了許久的話盡數而出。
不同的是,相對而坐的不再是咫尺之遙卻無法逾越的窗戶和床沿,而是對面坐在那張烏木的雕花大床的床板上,四周被高出許多的床沿暖暖的包圍著。
是夜,柳絮無名指尖的光亮在夜晚的燈光下一直那樣閃耀和璀璨著,星星點點,永恒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