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第三天，甘正終于從外地趕回到臨湘，可以放假休息了。

他帶柳絮又去了一遍夏鶯兒帶她去過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這個城市名聲在外的景點就只有那么幾個，而柳絮又都已經去過了，所以甘正帶柳絮出去玩時，柳絮已經沒有那么高的興致了，有些意興闌珊。

笑起來依然溫暖的甘正，臉頰上依然會露出可愛的酒窩。卻讓柳絮覺得總是帶著一絲輕微的尷尬和陌生。

言辭中躲躲閃閃的甘正總讓敏感的柳絮覺得不安。

再次走在臨江邊的綠蔭道上，依然綠樹蔥蔥，繁花似錦，深秋的痕跡已經開始慢慢滲透在那幾片偶爾飄落在柳絮頭發上的葉子上。

走在微風徐徐的跨江大橋上，兩人眺望著遠方，沉默的空氣在身邊流動，夕陽西下，遠處一個帶著草帽安然垂釣的老人安然的坐在江邊的石頭上，身影瘦削而蕭索，手里握著一支細細長長的釣魚竿，似乎只是在等待愿者上鉤的魚。

柳絮看著老人的背影，思緒沉浸在回憶里。

一股叫做憂傷的東西從柳絮的心頭升起。

她覺得，她的愛情似乎也走到了夕陽的盡頭。

心里針扎一樣的痛，彌漫了全身，直達指尖。

那是一個月圓之夜，銀白色的月華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的角角落落，讓一切顯得那么朦朧美麗卻不真實。

樹影在月光的掩映下斑駁的篩落，偶爾有一絲清冷的月光偷偷從縫隙間穿過，灑在柳絮的烏黑的發絲上，是那樣明亮。

甘正和柳絮一起吃了晚餐。桌子上擺放了臨湘有名的蒸菜。兩雙筷子齊頭并進的擺放在桌邊，那樣整齊那樣安靜。

這對相識九年，相戀近兩年的戀人看其來就像那一輪明月一樣團圓，卻很清冷。

沉默的空氣彌漫在甘正和柳絮身邊，柳絮在等待，等待這個她全身心都在等待的男人告訴她真像。和她說出那兩個字。

可是，沒有，柳絮能感覺到甘正糾結的思想在不停的糾纏，像藤蔓一樣盤根錯節。

這個敏感而善良的女人竟然在這一刻還在替別人著想：“掙扎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氣氛仍然在尷尬的沉默著，甘正輕輕把筷子上的包裝紙袋抽掉，用開水沖洗了一下，放在柳絮的面前。

沒有說話，除了碗筷碰撞的聲音時而碰撞著那靜默的空氣。

柳絮幾乎沒吃東西，亦不想說話，甘正亦是沉默的不知從何說起。默默的攪動著碗里的飯粒，渾然不覺。

兩年前，柳絮還一直是他心口的一顆朱砂痣，而今，卻像是唇邊的一顆飯粒子。

難道每個男人的心里注定都要有一朵紅玫瑰，一朵白玫瑰嗎？

柳絮看著桌上未動的飯菜和無意識攪動著飯粒的甘正，輕輕地說：“一起走走吧。”

甘正點了點頭，沉默的答應，尾隨柳絮身后走出餐廳。

他特意從柳絮的右后方走到柳絮的左手邊，微微落后著自己的腳步。

他還記得，柳絮習慣于走在他的右手邊。

兩個人依舊刻意保持距離的前行著，緩慢而平穩，一如當初那個滿天星星的夜晚，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向公園，中間似乎隔了個人，路途似乎永無止境。

突然，電話鈴聲想起，刺耳的聲音打破了空氣的寧靜。

甘正遲疑了一下，把電話按成了靜音。手機無聲的閃亮了一會之后，終于歸于黑暗。

“你的工作調整的怎么樣了？”柳絮率先打破了安靜。

“哦，還沒調整好”甘正沉吟著，“不過，應該快了。”

“噢，那要提前恭喜你呢！”柳絮的聲音聽不出悲喜。

甘正無言。握在手機里的電話鈴聲再次敲響了。甘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又輕輕按成了靜音，卻并沒有按下拒絕接聽，他知道一定是同一個人打過來的。

月色下那閃亮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彼時，他也是這樣把我的電話調成靜音的吧。”柳絮的心底泛起陣陣的心酸，當初還一直擔心不接電話的甘正會不會有什么事情。

沉默再次籠罩，讓柳絮感覺到窒息。

第三次電話鈴聲不間斷的響起。

“接吧，總是要接的。”柳絮克制的聲音里有種冰冷的麻木，身體在微微的顫抖。

甘正知道楊豐研是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看了一眼若無其事面無表情的柳絮，聲音平穩的接起電話：

“喂，你好，哪位？”

“阿甘，怎么這么客氣啦，我是豐研呢，你在哪里啊，也不接我電話的！”電話里傳來嗔怪的聲音。

“哦，我剛剛沒有聽見。”甘正平靜的撒了個謊。

“這樣啊，阿甘，你這幾天有沒有空啊，我爸媽說想見你一下。”嫵媚的聲音又飄了出來。

靜默的空氣讓電話里的聲音清晰可聞。

“哦，我現在有點事，回頭回你電話。”甘正急急的說。

甘正匆忙的掛斷了電話，一切歸于寂靜。

“絮兒，我……”甘正似乎想解釋著什么。

“是那位楊小姐吧，聲音很甜。”柳絮打斷了甘正的話。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甘正驚訝的聲音試圖掩飾，聲音清晰卻毫無底氣。

柳絮深深的看了一眼甘正，覺得此刻發出這個聲音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是那樣陌生而遙遠。

“我可以接受一切糟糕而真實的現實，但是，我無法接受謊言。”柳絮的聲音冰冷而堅決，比這秋夜的月光更加清冷。

柳絮不再說一個字，快步走回自己住的房間，甘正尾隨在后，亦是沉默無聲。只是傳來腳下急匆匆的腳步聲。和那幽靜柔和的月色是那么不相融合。

一踏入房門，柳絮隱忍了一個晚上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如雨點般落下。

“絮兒，你聽我解釋。”甘正試圖用胳膊圈住柳絮，平復一下她的情緒。

“不要碰我，離我遠點。”柳絮的內心被委屈和憤怒占據，躲瘟疫一樣躲開了甘正。

“絮兒，你不要那么激動，我是不得已的，都是為了工作。”甘正痛苦的抓住自己的頭發。

“絮兒，我是愛你的，從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請你相信我。”甘正還在不停的訴說。

“是嗎？你愛我的方式就是你可以同時懷里抱著其他的女人！”柳絮覺得自己只要一想到那個嬌嗔的聲音，心就會痛的縮到一起。她覺得整個人都在不停的輕微的顫抖。

仿佛聽到自己胸腔里傳來心痛的聲音。

第一次，柳絮體會到什么是欺騙，什么是背叛，這些從未在她的人生在她的思想里出現的字眼。她童話般的世界瞬間轟然倒塌，就像是一面被打破的鏡子，再也拼湊不起來。

“不是的，一切都只是個過渡，我真正愛的人是你。”

“只要我工作得到了升遷，我就可以接你來臨湘，給你幸福的生活。”甘正兀自說服著柳絮和自己。

柳絮看著眼前這個把感情當做工具，一心想要飛黃騰達的男人，覺得脊背一陣陣的生涼。

多年前那個靦腆微笑的男孩在哪里？一年多前那個挺拔擔當的男人被誰弄丟了？

柳絮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慢慢的止住了眼淚，把自己縮在床的一角。而甘正則坐在室內靠窗的一張椅子上。

時間滴滴答答的過去，兩人沉默的窩在自己的角落，仿佛是各自被圈在了自己的地界。

時間指向凌晨三點鐘。

“我要回去了，我累了。”柳絮的聲音充滿了疲倦，好像已經累到無法呼吸一樣。

“你在一夜之間打碎了我所有關于愛情的美夢，那么殘忍的血淋淋的現實”柳絮平靜而緩慢的，一字一句的述說，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聲音，那樣空靈而不真實，回蕩在安靜的令人窒息的深夜。窗外，正是月光皎潔的美好時刻。

“自從和你相處以來，我以為我終于真正找到了我人生中的真愛，我以為那個我愿意陪伴一生的男人也是懷著同樣的心情待我的。”

柳絮的眼淚又不聽話的在眼眶里打轉，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是那樣害怕自己會失聲痛哭，無法控制。

“事到如今，我覺得無話可說，我想我只是個想當然的傻瓜而已。”柳絮說完，拖起自己的行李箱往門外走去，這一刻，她只想逃離，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幾秒鐘之后，柳絮聽到后面一聲巨響，頭皮感到一陣陣發麻，應該是匆匆沖出房門的甘正用力關門的聲音。

柳絮一路奔跑到馬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飛馳而去。后視鏡里，隱約看到甘正揮手打車的影子。

她到達臨湘的火車站時，已經凌晨五點鐘了。售票窗口處買到了時間最近的一般車。離上車時間只有二十分鐘，柳絮急忙沖進去匆匆檢票，跟著同意趕時間的旅客站在站臺上候車。

清晨的空氣微涼，天還沒有亮，或許還不是放假返程的高峰期，站臺上只是零星站著幾個候車的人。送行的人就更少了。

在夜色的籠罩下，人們的臉龐是那樣模糊，看不出悲，看不出喜。

火車徐徐開動時，柳絮站在黑暗的車廂里往外望去，看到急匆匆趕來此刻卻如一尊雕像般站在站臺上的甘正。正在低頭撥著電話。

柳絮手里緊握的手機在一閃一閃的發亮，律動的音樂響徹在清晨安靜的車廂里，打破了空氣的寧靜，驚擾了誰的好夢。

手指輕觸，一切歸于安靜。

她淚流滿面，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心里卻在吶喊“永別了，甘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