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到達升州的那天，是九月的一個周六，他特意挑了周末的日子，為著能和一別許久的李杰平和夏鶯兒好好聚一聚。

臨湘一別，算起來也有兩年之久了。

兩年是一個神奇的結點，很多事情都是在持續了兩年的時候而變得無法繼續，中斷夭折。

一如，一如他和柳絮的之間的感情。

升州的天氣依然很溫熱，但是或早或晚的空氣里已經隱約可以感受到一絲風吹的涼意。

同屬南國的城市，升州的天氣卻是比臨湘多了幾分涼爽，不似它咄咄逼人的火熱氣焰。

一大清早，李杰平早早的起床洗漱，邊洗漱邊問夏鶯兒：

“甘正讓我們幫他租的房子都收拾好了嗎？還缺不缺什么東西了，他今天上午就到了。”

夏鶯兒在廚房里一邊忙活早餐，一邊清脆的答道：

“老早都收拾好了，離我們家很近，交通也很方便。但是租的是單身公寓哦，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住不住的習慣呢！”

“我挺奇怪的，為什么他只讓你幫他租單間啊，楊大小姐可是住慣了‘豪宅’的人哦……”夏鶯兒想了一下，繼續問道，聲音里夸張的強調了一下‘豪宅’二字。

“嗯，我也感覺有點奇怪呢，但是也沒好細問。”李杰平邊說話，邊走進廚房幫夏鶯兒把早餐端到餐桌上。

吃完了簡單的早餐，李杰平驅車徑直前往機場。

夏鶯兒則在家里張羅中午的飯菜，準備給甘正接風洗塵。

機場里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李杰平耐心的候在出口處等待甘正的出現。

隨著人流的涌動，甘正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李杰平的視線里。

長久未見，乍然見到昔日的同窗鐵桿，彼此自然都是十分歡喜。

李杰平看到甘正，熱烈的向前擁抱了他一下，

“好久不見了！阿甘！”

甘正一只手拉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用力的握住了李杰平的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是啊，你和夏鶯兒都還好吧？”

“一切都好，只等你來了，哈哈！”李杰平笑呵呵的答道。

半晌，還未見到楊豐研過來，李杰平有點納悶，不自禁的問了一句：

“她呢？”

“誰啊？”甘正有點莫名其妙。

“還有誰啊，楊豐研呢，怎么就你一個人？”

“哦……就我一個人。”甘正的神情瞬間黯淡了下去，嘴角的微笑慢慢隱去，好看的酒窩倏忽間消失不見，像是觸動了心口的一根拔不出的麥芒，細細的尖尖的，隱隱痛到指尖。

李杰平看著甘正黯然的神色，知趣的沒有再繼續追問，拍了拍甘正的肩膀，微笑的說：

“那我們先趕回去吧，夏鶯兒在家里準備午飯呢，這個時間應該差不多好了。”

李杰平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引著甘正回到車上，往回趕去。

一路上和甘正介紹了一下他即將上任的工作的情況，以及升州的各色風土人情，卻絕口不再提起楊豐研。

李杰平載著甘正到達家里時，夏鶯兒剛好端上了最后一道菜。

李杰平和夏鶯兒的家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位置緊靠地鐵口，交通方便，鬧中去靜，算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你終于到了，李杰平前幾天開始就念叨著你來呢！”夏鶯兒笑呵呵的和甘正打了聲招呼，眼睛瞄著從門外進來的他們，卻意外的只看到他們二人。

李杰平站在甘正的身后，一直對夏鶯兒不停的眨眼睛。

夏鶯兒會意的生生咽下了翻滾在舌尖上的疑問。

許久未見，在夏鶯兒的眼中一直把甘正歸屬于帥哥一類的男人，或許是因為旅途勞累的緣故，今晚站在她面前的甘正，看起來竟然頗為憔悴，不復昔日的風采。

所謂歲月不饒人，當真如此。

她的心中油然生氣一股美人遲暮英雄暮年的傷感之情。

是什么樣的生活狀態才會讓本該風華正盛的甘正變得如此憔悴不堪！

記得去年五一的時候，當李杰平告訴夏鶯兒甘正和楊豐研結婚的消息時，她頗為震怒，發誓此生再也不理會這個負心的男子，并且極力阻止李杰平前去參加他的婚禮。

彼時，她甚至無法控制的在李杰平的面前大肆批判了一番甘正，如何負心于柳絮，如何為了權位不擇手段的卑劣行徑。

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甘正卻已經蒼老了這許多，許是連日來的睡眠不大好，眼睛下一片烏青，黑眼圈頗為嚴重，臉上勉強擠出的微笑似乎也沒有了昔日好看的模樣。

她的心里竟不由自主的變得柔軟了起來。

“可見他的日子過得并不快樂！”夏鶯兒心里暗暗的思忖。

轉瞬間夏鶯兒的心里已經轉過了千番念頭，于是主動和甘正打了聲招呼。

女子的心靈最是柔軟，容不得目睹別人的半點可憐。

李杰平從房間里翻出了兩瓶上好的白酒，神秘兮兮的對甘正說道：

“我瓶酒我藏了很久了，專門等你來的，今天時間還早，我們一定要不醉不歸。”

甘正擠出了一絲比哭還要難看的微笑：

“好，不醉不歸！”

于是，兩個人并不管時辰只是午后時分，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對飲起來，夏鶯兒則坐在旁邊陪著他們聊天，偶爾喝一點親手炸的果汁。

這樣學生時代三個人就經常一起混的朋友，隔了許多年后，終于又重新坐在了一起。

午后的陽光溫暖如煦，透過客廳大大的落地窗溫柔的映照在三個人的身上，暖暖的把他們包圍起來。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日頭慢慢在向西移動，兩人的話題卻一直沒有停下。

從學生時代的趣事到畢業后的努力，卻都小心的避諱著關于婚姻和感情的話題。

甘正有些微薰，不再似剛剛到來時的少言寡語，話也慢慢多了起來。

他拍了拍李杰平的肩膀，聲音有些許的憔悴和沙啞：

“兄弟我這么多年一直追逐的都是位子，票子，房子和車子，我以為這些都擁有了，我就幸福了。可時，可是現在等我什么都擁有了的時候，我卻一點都不快樂。你說，你說這是為什么？”

“因為你在得到這些的同時卻失去了更多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夏鶯兒脫口而出。

“是啊，我失去了，失去了一份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甘正喃喃的回答，

“鶯兒，我敬你一杯，謝謝你一直陪著李杰平，照顧他，對他不離不棄！”甘正把手里的酒杯舉到夏鶯兒的面前，由衷的說道。

“我不用你來謝，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覺得很幸福！”夏鶯兒瞄了一旁的李杰平一眼，看著他有些發紅的臉龐，知道他亦喝的不少。

“幸福？什么是幸福？”甘正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兩個字眼，不停的在重復，握著酒杯的手輕微的震顫。

“我這樣就是幸福啊，呵呵。”李杰平一只手摟著夏鶯兒，一只手舉著酒杯。

夏鶯兒害羞的掙脫了李杰平的懷抱，臉上飛起一片紅暈：

“你喝多了吧，我給你們泡杯蜂蜜水解解酒。”

說著話，夏鶯兒站起身來，走進廚房，沖了兩杯溫吞的蜂蜜水，一杯遞給李杰平，一杯遞給甘正：

“楊豐研在這里的話，你也會幸福的。”夏鶯兒終于忍不住，試探的說道。

甘正楞了一下，乍然聽到這個名字，似乎感到頗為意外和震驚，一下子被拉回到現實。

但是他卻沒有言語，酒卻醒了一半。

半晌，只是聲音淡淡的說：

“她永遠也不會在我身邊出現了。”

“什么？她怎么了？”夏鶯兒心底涌起一陣震驚，心想著該不是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她沒怎么，只是我們離婚了。”甘正輕描淡寫的答道。

那么云淡風輕的神情，仿佛他是在說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人的故事，淡漠而寡情的神態盡數落在夏鶯兒的眼底。

夏鶯兒的嘴巴驚訝的張成了O型，眼睛瞪著甘正，無法相信他剛剛輕描淡寫的話語說的就是他已成的事實，“離婚”這個字眼似乎從未在她的字典里出現過。

“什么？為什么？那孩子怎么辦，他還那么小？”

“孩子和家里的一切都歸她。”甘正喝了一口酒，依舊淡淡的回答。

夏鶯兒初見甘正時的那點柔軟突然被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扼殺的干干凈凈，看著他寡情淡薄的神態和微微牽動的譏諷的嘴唇，怒火充滿了她的胸腔。

縱然她一直沒有特別喜歡楊豐研這個女人，可是畢竟她嫁給了甘正，甚至為他生了兒子，竟然就被他這么輕描淡寫的結束了一個女人最為寶貴的一段人生。

夏鶯兒忍了半日，終于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語氣驟然間變得非常激動：

“甘正你怎么這樣啊，你當初已經負了柳絮，現在為什么還要害楊豐研？你要傷害幾個女人才罷休，你究竟想怎么樣？”

李杰平輕撫了一下夏鶯兒的肩，臉色有點尷尬，聲音里有輕微的嗔怪：

“我看你才喝醉了呢，來，喝口蜂蜜水。”

轉頭對著甘正抱歉的笑了笑：

“別怪她，她就是這脾氣，看不得別人受苦。甘正，來，我們接著喝，不醉不歸，哥們陪你。”

“我滴酒未沾，是最清醒的一個。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夏鶯兒激動的看了一眼李杰平，氣呼呼的說道。

甘正似乎沒有聽到夏鶯兒的責罵，聽到柳絮的名字，手指不自覺的抖動了一下，杯子里的酒震顫著灑出了杯口，聲音里有種克制的遲疑：

“柳絮……她現在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結婚嫁人唄，難不成一直等你到人老珠黃！”夏鶯兒余怒未消，絲毫不給甘正情面。

甘正的眼睛有些許濕潤，漆黑的瞳仁里清晰的反射出夏鶯兒余怒未消的臉龐和他手里的酒杯，一仰頭，他又喝干了一杯酒。

一滴清淚從眼角緩緩流出，沿著眼角隱約可見的疤痕，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

“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李杰平搭在夏鶯兒肩上安撫的手瞬間僵硬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剎那間凍成了一只冰雕。

夏鶯兒因激動而發紅的面孔此刻有些陰晴不定，一會泛青一會泛白。

心底翻起無盡的后悔，后悔自己剛剛的魯莽和想當然的以為，低低的對著甘正說了聲：

“對不起……”

甘正一仰頭，又灌了一杯白酒下肚，把眼底的淚花生生的逼退。

這頓飯從午后時分吃到日落西山，李杰平珍藏了許久的兩瓶白酒被兩人喝得滴酒未剩。

即便甘正一向酒量尚可，卻也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醉倒在沙發上的他只是不停的囈語似的呼喊：

“絮兒……絮兒……”

直到聲音愈變愈低，低到塵埃里，再也找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