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在升州的工作較之臨湘,級別稍稍降了半級,但是因為入職以來都很勤勉,再加上李杰平在單位的人脈,倒也是一路順風順水,安穩且不會太過忙碌。
不用再每天想法設法的泡在辦公室里加班到很晚,不用再去逃避任何一個不想見的人,甘正突然覺得自己工作之外的時間空余了許多。
因為是住在夏鶯兒幫他臨時租住的單身公寓里,周末的時候,李杰平和夏鶯兒總是會陪著他四處看樓盤,計劃著在升州安下一個家。
自從那天甘正酒醉后絮絮的道出楊豐研懷孕的經過和他悉心的照顧,以及發現孩子不是自己的過程,夏鶯兒聽的淚流滿面,卻原來他也是可憐之人。
遠非表面看起來的那么強勢而高傲。
心里的冰山頓時融化成了溫柔的同情水,她和李杰平的活動總是不忘叫上他。
初來乍到的甘正,幸而因為有了他們,才不至于更加孤獨而寂寞。
夏鶯兒是一個愛憎及其分明的人,早已經恢復了昔日對待甘正的態度,邊陪著他們看房子邊打趣他:
“都說筑巢引鳳,總要把巢住的安穩一點,才能把鳳引來??!”
甘正微笑不語,慢慢的,他已經試著把心中的那根麥芒軟化,碰不到的時候,倒也不會太過疼痛。
至少,是他可以忍受的痛感。
一個月后,甘正最終選中了一套小三房的房子,兩個臥室外加一間書房。
那是一套準現房,距離李杰平的家里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
常常,甘正一個人在李杰平家里蹭完晚飯,就會徒步回家。
這樣的距離,飯后散步倒是極好的選擇。
房子裝修的時候,甘正參考了設計師的意見,卻自己著意加上了自己想要的色彩和裝飾。
他一直是個有自己主張的男子,大事小事總能理得有條不紊。
恢復了自由之身的甘正,連帶著覺得連呼吸的空氣都是自由而靈動的,他帶著一份烙印在心底的回憶,任由思緒放飛他想象的翅膀。
而這個即將成為他的家的房子就成了不可多得的載體。
腦海里有滿滿的畫面涌出,紫藤花色的頭像,她愛穿的透著民族氣息的碎花長裙,初見面時澄凈的天藍色,甘正的每一個房間的角落和每一個所擺放的物件的顏色和樣式,都或多或少的鐫刻著他記憶中的顏色。
那么零碎,又那么完整的連串著甘正想象中的兩個人的家庭該有的她喜歡的色彩。
房子裝修的很快,因為那些色彩和裝飾都早已深深印刻在甘正的腦海里,反復出現過很多遍。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把當初他和柳絮一起描繪的家變成了現實。
這個過程,無疑帶給了甘正一小段不可多得的快樂,仿佛,只要房子一旦裝修完成,他日夜牽念的那只彩鳳就會攜著祥云到來。
房子入住的那一天,是圣誕節的前一天,天氣已經變得異常寒冷。
冬日的世界難免太過單調灰暗了一些,灰蒙蒙的天氣似乎隨時準備灑下一片片的雪花,來點綴一下這個光禿禿的城市。
李杰平和夏鶯兒前去幫甘正搬家,順便參觀一下他裝修迅速完成的房子。
甘正的行李很簡單,距離新家又很近,一會的功夫,甘正的行李就被搬至他的新家里。
一踏進玄關,夏鶯兒就尖叫了起來:
“甘正,這是你裝修的嗎?怎么這么美???”
客廳里擺放著一色乳白色的沙發,映襯著同色的墻壁,簡約而文藝。
沙發上零星放置了幾個民族色彩的繡花抱枕,簡約中摻雜了個人的喜好。
正前方的電視背景墻是鳳尾的裝飾,圖案既不張揚,卻又隱隱透著內在的不流俗的高貴。
甘正并不怎么喜好看電視,所以背景墻處暫時并未懸掛電視,只是掛了一幅畫,畫上是幾支纖細的墨色長頸,點綴著一色的細長的葉片,旁支側葉處生長出了一朵朵的小花,看起來柔弱而纖細。
花蕊纖細卻清晰可見,仿佛在用力的往外伸展,讓人忍不住想要心疼的觸摸一下它。
花片隱隱的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淡紫色。
花朵的斜上方,有幾支嗡嗡飛來的蜜蜂,通體透著金黃色,似乎要飛出畫了一般。
這是一幅簡單的墨色底蘊的國畫,畫上的花朵看起來并不是名貴的品種,但是聊聊幾筆卻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懷,惹人憐愛。
“哪里淘來這樣的寶貝?”夏鶯兒看得有些癡了,不自禁的發問。
“呵呵,偶然間淘來的?!备收奈⑿Α?/p>
一色的墨色,隱隱透著花片的淡紫,甘正在升州的跳騷市場一眼便看中了它,這幅畫正是他心目中的那抹看似柔弱清淡卻無比深刻的剪影。
“我還能參觀下其他地方嗎?”夏鶯兒無比神往的詢問甘正。
“當然,隨便走動?!备收⑿χ隽藗€請的姿勢。
客廳里,只有李杰平和甘正坐在沙發上。李杰平看了一眼那兩只色彩鮮艷復雜的抱枕,斜睨了一眼甘正:
“阿甘,這樣的裝飾貌似不是你一個人的品位哦?”說完,李杰平壞壞的對甘正笑了一下。
甘正盯著墻上的那幅畫,淡淡的笑了笑:
“的確不是。”
“吼吼,這么快就有眉目了啊,告訴兄弟一聲,哪里的姑娘,我幫你搞定。我們單位的?”李杰平素來知道單位里有幾個年輕女孩子都對眼前的這位大帥哥頗有好感,不時的會向他詢問一下他的消息,但是甘正似乎都恍若不知。
“想多了你!”甘正斜睨了李杰平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你不想說的話是怎么都問不出來的。明天是圣誕節,今天你又喬遷新居,晚上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停頓了一下,李杰平提議。
“好啊,只要你不嫌棄我這個超級電燈泡!晚上我請客!”甘正答應著。
間或只聽得書房和臥室里不時傳出夏鶯兒贊嘆的聲音。
兩人相視一下,李杰平微微搖了搖頭,嘴角牽起一絲深深的笑意:
“鶯兒,吃飯去了!”
看著李杰平幸福的微笑,甘正的心底又浮出那抹剪影。
“如果她在……她也會這樣喜歡嗎?”
甘正用力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三人一起出門前去吃飯。
平安夜的晚上,升州的大街小巷似乎到處都塞滿了年輕的情侶,相互依偎著一起吃飯,私語。
偶爾傳出幾聲低低的笑聲,那聲音里,浸潤的滿滿的,全都是甜蜜。
甘正和李杰平,夏鶯兒坐了一張四人雅座。
李杰平和夏鶯兒并排坐在一張沙發椅上,甘正一個人坐在他們的對面。
甘正叫了一瓶上好的干紅,和李杰平對飲起來,這次李杰平喝得很少,只是象征性的陪著他喝了幾口,笑吟吟的對甘正說:
“今天陪不了你了,我們已經計劃中了,哈哈?!?/p>
身邊的夏鶯兒扯了扯李杰平的衣袖,臉色緋紅:
“行了啦,唯恐別人不知道一樣!”
甘正微微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呵呵一笑,了然于胸。
多年好友,他亦并不多加勉強,只是不停的勸他們吃菜,自己則自斟自飲,一杯接著一杯,不給自己留下思考的時間。
酒紅色的液體一點一點變少,甘正的眼前變得朦朧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十七歲那一年,那樣單純的美好,那樣純潔的笑容,一切都如此美好無暇。
李杰平和夏鶯兒挽著醉酒的甘正把他送回到剛剛入住的房子里,李杰平服侍了他入睡,才慢慢走出房間。
兩個人牽著手,慢慢的散步回去。
夜晚的寒風凜凜的吹過面孔,刮在人的臉上,生出了些微的疼痛。
李杰平幫夏鶯兒裹了裹圍巾,只留出了兩只眼睛,不讓風掛到她裸露在外的臉頰上。
“杰平,剛剛甘正又喝醉了,最近喝醉了好多次了呢?!毕您L兒不無擔憂的說。
“是啊,酒精可以暫時的麻醉自己,但是清醒后卻會更加痛苦,而且時間久了,身子也要喝跨了。”李杰平感嘆的繼續說道,
“說起來當初還是我介紹他認識楊豐研的,否則,今天他應該很幸?!?/p>
夏鶯兒緊握了一下李杰平的胳膊,沉思了一下,
“要不,我們給她介紹個女朋友吧,我有個非常要好的同學,人長得很漂亮,氣質倒是和柳絮也有幾分相似,但是因為前男友的耽擱,給耽誤了?!?/p>
“嗯,也好,總是可以嘗試一下,我也一直對他感覺到很內疚呢?!崩罱芷轿兆×讼您L兒的手,同意的說道。
夏鶯兒的手冰涼,握在李杰平溫暖的大手里,感覺到他的溫暖通過手指傳遞到自己心里。
心里卻暗自驚悸:
“如果當初是李杰平,那今天會怎樣?”
她不敢再想下去,全身打了個冷顫,把脖子往圍巾里縮了縮。
“鶯兒,你冷了嗎?”李杰平關切的問。
“沒有。我只是在想,楊豐研怎么可以背叛甘正,甚至把孩子生了下來!想起來就替甘正覺得委屈窩囊!”夏鶯兒憤憤的說道。
說話間,二人已經進了自己家的房門。
“別想別人了,想想我吧,我們是不是也該開始制造孩子的計劃了?!崩罱芷奖澈髶碜∠您L兒,低低在她耳邊呢喃。
一陣呼吸的熱風吹得她全身酥軟,不由自主的躺倒在李杰平的懷里。
第二天是周日,甘正醒來時已近中午。
腦袋仍然蒙蒙的,感到有點暈眩。
房間里漆黑一片,心想是不是已經睡到了晚上。
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才記起他昨天和李杰平,夏鶯兒一起吃飯,但是后來好像就喝多了,其它的記憶則一片空白。
翻身下床,他拉開厚實的窗簾,窗外陰沉沉的,不知什么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雪花。
一朵一朵的自由的飛舞,多像春天漫天飛舞的柳絮??!
想到這兩個字,甘正痛苦的用手按了按頭,喃喃的自語:
“冬天到了,大約春天也不會遠了吧!那時,就又可以看到漫天飛舞的柳棉了?!?/p>
簡單吃了午餐,甘正走進書房。端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對著窗外發呆。
眼前的書房那面墻壁是一副手繪的圖案,古色古香的底色,墨黑淺白的筆墨紙硯,仿佛透著一股淡淡的書香。
身旁一面墻壁的書柜里,放了許多她愛讀的書籍。
許多年前,柳絮曾經輕聲慢語的為他朗誦詩篇,停頓的間隙,就曾深深的渴望,
“我想以后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書房名為‘古韻’,滿室都是墨香,絕不流俗……”
那樣憧憬而又清亮的眼神,勾畫著她對未來的希望。
甘正一直知道,她是真的喜愛才會向往,并非只是為了虛榮而追求。
她那樣溫婉的女子,不追求任何浮華的奢侈,畢生所求也不過是一室安穩的書香了吧。
可是,彼時的他,卻什么都不能夠給她。
而今,甘正坐在這樣一個滿室書香的世界里,伊人卻已不在。
甘正翻看著手機里的號碼,在夏鶯兒那里看了一眼就已牢牢記住的那串數字,此刻他是多么想要撥通她,哪怕只是聽到一聲“你好”的淡淡的疏離的聲音。
猶豫間,一陣寒風吹過,吹醒了宿醉后的甘正。
誰說風過無痕,透過窗戶帶進來的幾片雪花悄悄落在甘正攤開的掌心里,仿佛貪戀著他掌心的溫暖,慢慢的融化殆盡。
一滴水痕,流過他密密匝匝繁瑣深奧的掌紋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