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柳絮睡醒時已經中午時分。

初秋淺金色的光線從沒有拉嚴實的窗簾縫隙中細細的曬落進來，盈盈的一縷，卻透著秋日無處不在的明媚。

柳絮伸展了一下四肢，只覺得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精神煥發。

隨手拿起床頭柜上一面小巧的鏡子，這面橢圓形的木鏡還是云子哲出差去云南時給她帶回來的，木質的橢面面上精巧的雕刻著一支冷梅，隱隱的吐著蕊，雖然清冷卻仍讓人忍不住愛憐。

眼眸顧盼間，盡是一夜好眠后的美好氣色，心下不由得涌過一絲欣喜。

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如此好睡，一夜無夢，所有煩惱憂慮掙扎糾結的情緒竟然都沒有在這個夜晚對她糾纏不休。

下意識的摸了摸床邊，觸手可及之處，沒有半點人影。

柳絮心想云子哲肯定又去給她準備早餐了吧。

喊了一聲，竟也沒有人應答。

于是她翻身下床，想要去客廳里看個究竟。

卻找遍了每個房間都沒有云子哲的身影。

只是聞到一股清香的米粥的味道，彌漫在餐廳的空氣里，讓人不自覺的變得饑腸轆轆，胃口大開。

柳絮走進廚房，看到電飯煲被定到保溫的字樣，打開來看，一股輕淡的蒸汽迎面撲來，白色的蒸屜里是柳絮最愛的晶瑩剔透的小籠包，下面則是糯香溫軟的白色米粥，上面臥著幾瓣雪白的百合花瓣。

餐桌上整齊擺放了一只兩面煎得均勻的煎蛋，映著淺金色的光線，愈發的金黃發亮，令人垂涎欲滴。

旁邊則擺放了一小碟可口的酸豆角，想必是他走了很遠才找到那家專業做腌咸菜的店鋪吧。

曾幾何時，酸豆角一直是云子哲早餐的最愛，可是和他呆的時日久了，自己竟也漸漸愛上了它，早餐的時候亦愈來愈離不開它。

記得兩年前，兩人剛剛搬進這所房子時，柳絮總是會在周末的早上準備這樣一餐清淡落胃的早點，溫暖云子哲冷清了一周的腸胃。

彼時的幸福，正是在柳絮那一次次清淡的早餐中平淡的開始，流過心底，綿遠流長。

而慢慢的，隨著云子哲的忙碌，周末的時候云子哲常常無法準時回來，有時回來又會因為工作上的事情而突然離去。

生活連一周見一面的規律也被繁忙的工作所隔斷。

而柳絮，在這樣不規則的周末的清晨，她亦愈發沒有了早起做早餐的心情。

一個人的清冷的早晨，總是在路邊的小店里匆匆的結束一天的開始。

而幸福，恍惚也變得愈發的疏離和淡遠，那樣飄渺，仿似保溫的電飯煲里盈盈散去的清淡蒸汽，緩緩飄散在空氣里，再也找尋不見。

柳絮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說不愿相信，她多么不愿承認這樣一夜酣睡起床，云子哲已然消失不見。

心底悄悄對自己說：

“他肯定是出去買東西去了，看我沒睡醒，就沒有喊我。”

柳絮急急的再次奔向已經檢查了一遍的房間，甚至衛生間，陽臺，儲藏室每一個角落，她都沒有放過，卻終于確定這間房子里再沒有了他高高瘦瘦的身影。

柳絮有些失魂落魄，慢慢的走到臥室里，把自己蜷縮在床頭，擁被而坐，手里緊緊握著被子的一角。

就在昨晚，她唇齒舌尖還在翻滾著那句“分開”的話，卻總是在云子哲的打斷聲中，又生生咽了回去。

轉過頭的瞬間，卻看到一直忽略的床頭柜上放了一張字跡細膩的紙條：

“丫頭，我走了，別擔心我，想好了的事情就去做吧。我永遠祝福你。”

紙條上壓著一條項鏈，鏈墜是兩只大海豚上托住了一只小海豚，前面嵌了一顆閃閃發亮的鉆，不停的對她眨著眼睛，像是那年七夕夜空里的星星。

依稀記得，許久之前，她在搬家的那一刻故意弄丟了她的沙雕海豚。那樣亮晶晶的模樣，一直存留在她的記憶里，卻再也不曾對云子哲說起。

心思細密如他，尋了這樣一條極其相似的鏈子回來，只是，兩只大海豚的脊背上，多了一只小巧可愛的小海豚，栩栩如生，極其精致。

柳絮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攪動了一下，她記得云子哲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也一直很喜歡小孩。

但是因為知道柳絮不想那么早生孩子，一直沒有正面提出。

柳絮有一瞬間的慌亂失措，她猶豫著是否該撥通那個倒背如流的號碼。

靜默了半晌，她的手指顫抖著到處在摸索著尋找自己的手機，好不容易找到手機，打開那再熟悉不過的屏幕。

屏保上是她和云子哲的婚紗合影照，熱情甜蜜的兩張笑臉，那樣緊緊的，緊緊的，依偎在一起。

顫巍巍的撥通了通訊錄上第一個號碼，那是特意設置的云子哲的號碼，卻發現已經關機。

柳絮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由于不及時吃早餐而空落了腸胃太久的感覺，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云子哲的突然離去。

雖然，就在昨晚，她還試圖和云子哲說出那句她內心一直猶豫不決的想法。

她原以為，當她終于證實了云子哲的離開時，內心應該是歡喜和雀躍的，就似那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溜進來的明晃晃的金色的光線，跳躍不已。

但是，她卻沒有一絲心動的喜悅，一夜的好睡本來氣色很好，卻感覺到自己對鏡自憐的面容瞬間顏色變得黯淡了下去。

柳絮正兀自把自己縮在被子里倚墻而坐時，靜默的手機無意識的握在手心里，垂頭喪氣的低垂在那里。

手機上厚重的孔雀手機殼此刻顯得愈發沉重，而手指卻沒有一絲絲的力氣，由著它順著指尖滑落下去，砰然落在綿軟的床墊上，發出一聲悶悶的聲音。

緊接著卻傳出一陣熟悉的鈴聲，素日清脆悅耳的鈴聲被綿軟的床墊裹住，發出怪異的悶悶的聲響。

柳絮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是并未聽到電話的鈴聲，兀自沉沉的，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終于，她清醒了過來，飛快的拿起手機，接通電話，卻看到是甘正的號碼。

心里竟然沒來由的有一絲失落，一剎那間，她多希望那是云子哲打給她的電話。

甘正的聲音穩穩的響起：

“絮兒，方便說話嗎？”

“嗯，方便。”柳絮的聲音有一絲悶悶的，像是和誰置氣一般。

“怎么了，你們吵架了嗎？”甘正有點焦急的問道。

柳絮快速而冷冷的回答：“沒有！”

電話那端有一瞬間的沉默，柳絮瞬間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不友善，卻又莫名的不知所以。

心里不免生了幾分焦躁，只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為無情的女子。

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極力的隱忍著：

“對不起……我態度不好。”

“哦，沒事的。但是，你愿意告訴我為什么嗎？”甘正的聲音并沒有介懷，只是透露著真誠的關切。

“我能告訴他嗎？我能告訴他我看到云子哲的不告而別而升起的一絲不舍和難過嗎？我能告訴他我不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情究竟是怎樣嗎？”

柳絮的心底反復的問自己，只覺得百轉千回，扭得腸子都要斷了一般，卻半天遲遲的沒有言語。

“絮兒，你不舒服嗎？怎么不說話了？”甘正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依然是溫厚的男中音，聽起來如涓涓流水，讓人心靜神閑。

柳絮聽著這溫暖的聲音，慢慢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最終低低的對著電話呢喃了一句：

“他走了……”

或許是柳絮的聲音太過低沉，甘正仿佛沒有聽得真切，不由的追問了一句：

“你說什么？”

“他走了。”柳絮的聲音微揚，再度清晰的說了一遍。

說完話，她卻再也沒有忍住眼里不斷泛出的淚花，一顆顆滾落而出，落在溫軟的棉被上，寂寞無聲，只留下一片片潮濕的印跡，一時之間擦抹不盡。

“哦……”甘正仿佛是終于聽明白了她的表達，嗓子眼里發出了這樣一聲答應的聲音之后，卻變得再也沒有了聲響。

空氣陷入了片刻的靜默，隔著電話兩端的兩個人似乎一瞬間都失了語言的能力，心里翻江倒海，嗓子里卻像是被什么牽扯住了一般，粘連著啞啞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甘正終于打破了沉默，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和平和，對著柳絮溫柔的說道：

“這一天總是要來的，早點面對比晚點面對好。”

柳絮沒有答話，只是任由眼淚簌簌的落下，像是冬日里松柏枝頭上不堪重負的積雪，總在忍無可忍不堪承受之時無聲的落下，如果是晴好的天氣，卻又于明眸顧盼之間化為一灘雪水，消失在周圍任何可能的縫隙里。

亦或是，沿著冬日那帶著稍許溫度的太陽光線飄忽蒸發出去。

她隱忍的哭泣，并不想甘正聽到她任何難過悲傷的聲音。

她不想他聽到自己為別的男子流淚的聲音。

“絮兒，要不，我現在過來看你。”甘正的聲音穩穩的傳了過來，聲音里透著堅定。

“不，不要！”柳絮來不及思索，乍然聽到這樣的言語，脫口而出的回答。

電話那端的甘正有一瞬間的受傷和尷尬，他想不到柳絮會拒絕他的提議，而且如此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但是穩重如他，沉吟了片刻，依舊溫柔的說道：

“絮兒，我并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一個承擔和面對這一切，我希望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擔。”

沒有聽到柳絮回應的聲音，他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現在有一些為難，可是，人生短短幾十年，不能只活在別人的目光里，只是做給別人看，你應該尊重內心的聲音，沿著那個聲音追尋真正屬于你自己的幸福。”

柳絮聽著甘正的聲音，那溫暖就流淌在耳際，一字一句緩緩滲透進她善聽的耳朵里，似乎慢慢的換回了她內心這段時間一直堅持的信念。

“錯過了月亮，我不想再錯過滿天的繁星。錯過了昨日，我不想再錯過今朝。”仿佛有一個聲音一直流進柳絮的心底，翻攪得她五臟六腑，無片刻的安靜。

十八歲的那個夏日，滿天的繁星都對她微笑的眨著眼睛，心底升起的一絲異樣的情愫，卻總因為甘正的慢半拍而消失在悠長無聲的歲月里。

而歲月這樣容易蹉跎，輕易揉捻之間，十幾年的光陰，就從寬寬的指縫間悄然溜走。

怎么樣挽回，似乎都無濟于事。

唯有那心底的一片白衣飄飄的記憶，還清晰的在遠處向自己揮手。

“不用擔心，阿甘，我很好，但是我需要點時間來平復自己。”

說話的間隙，過往一幕幕流轉在眉梢眼底，柳絮認真的回答了甘正。

片刻，甘正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說過，‘我等，多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