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困惑的看著她。陶雅怡在想她是不是不小心把王先生當(dāng)做出氣筒了。

“我一定會打給他們的，王先生。”她說，“我會一直打到有人接并且答應(yīng)去給你修為止。”

王先生點了點頭，看上去稍稍開心了一點。不過陶雅怡覺得很奇怪的，因為上次她也是這樣回答王先生的。她看了看表，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她拉下“暫時休息”的百葉窗，而后無聲的喊了一句“我恨這份工作”。喊完后，陶雅怡把手伸進(jìn)提包里，拿出手機，撥了一個她最愛的電話號碼。

“蕭明，是我。”蕭明接了電話，她對他說，“你在做什么？”

“在工作啊，你以為我在干嘛？”

陶雅怡說：“誰知道，說不定是在渾水摸魚，或是在淘寶網(wǎng)上亂買東西？”

“沒有，”蕭明說，“最近都沒有空做那些事，沈偉哲最近跟一家公司的藝術(shù)總監(jiān)聊到我們公司，他想把一些方案給我們做，所以我得想一些新的設(shè)計點子，這樣好改變他們的行銷方式，我們也好賺點錢。”

陶雅怡問：“那你現(xiàn)在進(jìn)展如何？”

蕭明說：“什么也沒有想出來。”

“啊，那不是死定了？”

“也不會啦，我已經(jīng)為這個設(shè)計準(zhǔn)備了一些資料，只是需要讓大腦再充一下電。”

“那太棒了，”陶雅怡說，“今天是我這么多年來工作上最黑暗的一天，我不知道能忍受這種鬼地方多久？整個上午我都在想辦法鼓勵自己，我突然想到也許去看一場電影或許不錯，我們認(rèn)識了這么久，卻從來沒有去看過一場電影。”

“可不是，”蕭明說：“可能是我們的生活太單調(diào)了，所以只能去酒吧之類的地方。”

“你能去嗎？”

“我想應(yīng)該可以吧，”蕭明說，“林云花今天要值夜班，我應(yīng)該待在家里工作的，但是......好啊，為什么不去，你要看哪部電影，只要不是文藝愛情片就好。”

“你還真挑剔，”陶雅怡笑著說，“我也不知道最近在演什么，只是突然想看電影，隨便什么都好，七點半我去接你，好嗎？然后我們就去虹口足球場那邊的電影院。”

“我不喜歡那個地方，每次都擠滿了一大堆學(xué)生。”

“那中山公園龍之夢呢？”

“不要，”蕭明說道：“我才不去購物中心看電影，那邊常常有很多長著雀斑的小白領(lǐng)跟小女朋友親嘴。”

“好吧，”陶雅怡耐著性子說，“那徐家匯永華電影院怎么樣，設(shè)備新穎，銀幕又大，也沒有小孩跑來跑去。”

“聽起來不錯。”

“你每次看電影都這么挑剔嗎？”

“如果你覺得這樣就叫作挑剔，那晚上你就等著我挑位子吧。”

蕭明與陶雅怡發(fā)生在九月的故事。

四個星期以后，蕭明和陶雅怡的友誼進(jìn)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在這段時期中，蕭明覺得陶雅怡就像一只流浪貓一樣需要別人去照顧，但是卻沒有人愿意這樣做，所以他就只好自愿擔(dān)當(dāng)起了那個“虛擬男主人”的角色。

他幫她修車，傳動裝置出了一個小問題；刷浴室的油漆，把墻壁漆成蘋果花白，把木工部分漆成牛奶色；甚至還想借錢給她，因為她獨自生活，沒有錢可以付賬單。陶雅怡接受蕭明為她修車和刷油漆，但是卻拒絕他的金錢資助，說她自己還活的下去。

對他們而言，這個階段最關(guān)鍵的就是他們?yōu)榱司S持友誼而付出的努力。

他們除了晚上道別時在臉頰上留下的那個吻之外，避開了所有可能的肢體接觸。

蕭明跟陶雅怡也很少談?wù)摫舜藢儆谀欠N朋友，但是這并不會留下任何問題，更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

每當(dāng)他們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總是對身邊賣花的人假裝打哈哈。因為那些賣鮮花的商販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而他們而言，他們現(xiàn)在并非即將進(jìn)入熱戀，而是沉浸在彼此的友情之中，下面幾個場景就是證明－

情景一。

晚上九點五十分，陶雅怡急急忙忙的去沖廁所。

蕭明無聊的坐在沙發(fā)上，一邊觀看電視上播放的變性手術(shù)紀(jì)錄片，一邊翻閱著陶雅怡留在茶幾上的《新民晚報》。

在蕭明看到一個血淋淋的手術(shù)鏡頭而深感惡心的時候，陶雅怡拿出一個褪了色的阿迪達(dá)斯鞋盒，交給了蕭明。

“這是什么東西？”蕭明心不在焉的看著電視說。

“額，大叔，”陶雅怡說：“里面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

蕭明好奇的打開了鞋盒，然后又問：“這是你的小說嗎？”

她說：“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拿給你看。”

一直都懶洋洋的斜躺在沙發(fā)上的蕭明，聽到她的話后馬上興奮的坐直了身體，笑著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看咯？”

“不然你以為呢？”

“怎么會？”他問，“我以為......”

“人是會變的，”陶雅怡說道。“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不少我的事情，我又何必對你保守這個秘密呢？”

“真是受寵若驚啊，”蕭明一邊拿手稿，一邊說道：“真是佩服你，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就寫了一本書，你為什么要寫這本書？”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她說完，徑直坐到了蕭明身邊。

“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千萬不要在我面前讀這本小說，不然我會發(fā)瘋的。”

“好啦，我回家再看。”他打開小說的封面，內(nèi)頁上寫著幾個字：打起背包去旅行，陶雅怡著。

聽到蕭明讀出內(nèi)頁上的那幾個字，她突然大叫了一聲。

蕭明趕緊合上了封面，說道：“拜托，我連一個字都還沒看呢，告訴我里面都寫了些什么內(nèi)容吧。”

“好吧，還記得我說過畢業(yè)之后去旅行的事嗎？當(dāng)時我一回到上海，就打算把旅途經(jīng)歷寫成一本小說，我知道這個理由聽起來很爛，那時候我的年齡還小，又愛看書，一心要做一件驚人之舉，我到住房中心工作幾個星期之后，就用以前室友的電腦寫了這本小說。”

蕭明說：“就是《打起背包去旅行》？”

“沒錯，我的構(gòu)想是一個叫做羅茜的二十三歲的女孩子，跟男朋友分手以后，準(zhǔn)備獨自外出去旅行......就像我那時候跟我的男朋友光良一樣，她遲疑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要一個人去，不過最后，她還是決定去泰國，所有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都跟販毒和謀殺有關(guān)。”

“那她又跟男朋友和好了嗎？”

“沒有，”陶雅怡以后的看著他，“那個結(jié)局太普通了。”

“那她有艷遇嗎？”

“那是一定的咯，”陶雅怡笑著說，“她遇見一個叫品冠的男人......他是以我在大學(xué)時候就喜歡的一個法國男人為原型寫的，不過就像真實的人生一樣，他們之間也沒有結(jié)果。”

“最后她還是孤孤單單？”蕭明問：“好可憐的結(jié)局。”

“蕭明先生，如果我認(rèn)真對待你剛才那番行外人的評論，那么你就死定了，”陶雅怡說，“事實上，結(jié)局還蠻好的，因為羅茜學(xué)到了很多的人生道理，所以她在另一本書里，她的個性就有了變化。”

“你好像現(xiàn)在還對這本書感到很興奮，”蕭明說，“你怎么沒有給別人看過呢？你哥哥不是說寫的很好嗎？”

“我就是怕給陌生人看嘛，”陶雅怡老實的說，“我參加過圖書館舉辦的作家聚會，大多數(shù)經(jīng)常到這里來的人，寫的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一位中年太太，每次都帶著筆記本跟圓珠筆，以為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寫了一本叫《會說話的柳樹》的小說，還有一個喜歡重金屬樂隊的男人，寫了一本叫作《魚人居住的烏托邦星球》的小說，幸好有一對夫妻還比較的正常，我跟他們相處的還不錯，那個女的楊謹(jǐn)茜已經(jīng)快要五十歲了，跟我說她寫了十一本歷史愛情小說，不過都沒有出版，而她老公蘇閩應(yīng)該也有五十多歲了，說他的五本偵探小說都被拒絕了，不過有一家位于北約克郡的小出版社說要出版他的詩集，不過真正把我嚇到的，是一個叫做林林的家伙，他跟我年紀(jì)差不多，寫了一本喜劇小說，內(nèi)容是關(guān)于兩個住在倫敦的室友的故事，他把這本小說送到幾家代理公司，沒有一家有興趣的，后來他又寫了一本恐怖小說，還花了一年的時間去潤飾，這一次，找了一家文學(xué)經(jīng)紀(jì)公司，不過還是沒有出版，我好奇的問他能不能讓我拜讀一下手稿，蕭明，我告訴你，我真的被嚇到了，因為這兩本小說寫的實在很好很好的，沒人愿意出版那是真的沒有道理的，后來，我就不再去參加那個作家聚會了，我覺得周圍都是一圈沒有創(chuàng)意的人，實在讓人很灰心，我把我的手稿丟到衣柜最下面，漸漸的就忘記了這件事情，直到有一天，我哥問我能不能讓他看看，我這才想起來。”

“他喜歡嗎？”

“他說我一定是瘋了，所以才沒有把這本小說送到出版社，我的確是想這么做的，不過最后還是放棄了，然后我哥失去了工作，拿了遣散費去旅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你就都已經(jīng)知道了。”

蕭明點了點頭，他拿起鞋盒，站了起來，然后穿上了外套。

“你要干嘛？”陶雅怡問。

“回家啊，”蕭明說，“我要回去認(rèn)認(rèn)真真的讀讀你寫的這本書。”

情景二。

電話響了。

陶雅怡睜開了眼睛，從棉被地下伸出了胳膊，將床頭柜上的鬧鐘轉(zhuǎn)過來。

現(xiàn)在是五點五十五分，還不到六點鐘。

“誰啊？”她無力的說道。

蕭明說：“是我。”

“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嗎？”

他說：“我知道還很早，可是林云花昨晚值班，我就一邊等她，順便把你的書也看完了。”

“你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嗎？”

“我根本就是愛不釋手，睡覺時，我翻開第一頁，本以為看幾頁就會睡過去，我好久沒看過這么好看的小說了。”

“你說的我臉都紅了。”

“不用害羞，你應(yīng)該找一個行家來看看。”

“你真好，蕭明，不過我不會這樣做，在些這本小說的時候，我是一個充滿自信，胸懷大志的人，但是后來，我的人生有了太大的變化，我在住房中心工作快十年了，你也知道我是多么的不喜歡這份工作，所以也不想再拿這件事來打亂我的生活。”

“求求你，”他懇請到，“我們都知道你上次是由于什么緣故才沒有把它送出去，但是這次，你為什么就不試試呢，如果你自己不送的話，我可以幫你，我不會向你收取服務(wù)費的。”

“謝謝你，”陶雅怡說道：“如果真的要送的話，我會自己的送的。”

“你答應(yīng)了？”

“我會考慮考慮的，只是我現(xiàn)在還不能答應(yīng)你，以后見面，你也絕對不要問，我知道你一定會死纏爛打的追著不放的。”

蕭明說：“好吧，我答應(yīng)你不這么做。”

在電話里聊了一會兒，陶雅怡看了一眼鬧鐘，已經(jīng)到了起床準(zhǔn)備上班的時間了，她對蕭明說：“喂，我該上班了。”

蕭明說：“好，過幾天見，好嗎？”

陶雅怡說：“我會打電話給你。”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說再見的時候，她趕緊又補充了一句：“蕭明？”

“什么事？”

“謝謝你......你知道的......”

“不用客氣，”蕭明說：“等你找到了出版社，我再幫你設(shè)計個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