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形容的“愛”。
九點二十分,蕭明在聽肖一笑講他跟一個朋友第一次在意大利度周末的趣事。雖然他也大笑,但是他的心早就到別的地方去了。
蕭明對陶雅怡的怒氣早就煙消云散了。他現(xiàn)在后悔極了,覺得不該把氣都撒在她的身上。
但是他真的很想讓她知道,他對她實在太失望了。
只要他多一些耐心,還有有機會再繼續(xù)這段友情的。
肖一笑的故事講完了,蕭明決定向陶雅怡去道歉。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接受,她并不想輕易就結束這一段感情。
帶著這個決定,蕭明環(huán)顧整個酒吧,尋找陶雅怡的身影。
但是什么東西阻止住了他-是一個拳頭。
肖恩的拳頭正向蕭明的鼻子打過來。
蕭明來不及像電影里那樣彎腰躲過,也沒有時間去想這個拳頭打在自己的鼻子上會有什么后果,他所能做的,就是等著那個拳頭打過來。
知道肖恩打到他的鼻子上,蕭明才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一下子有多疼。
他感覺就像是被人用一根大木棒給猛擊了一下,這個痛,大概是一般痛的兩倍,還是特大號的。
蕭明覺得自己大腦里的東西快要噴出來了,就像猛搖可樂罐再打開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是站著,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流血了,是的,而且貌似還流了很多的血,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鼻梁是不是已經(jīng)被打斷了,不是,但是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
突然,聽到所有的人都尖叫了起來。
他聽到了陶雅怡和肖恩的大聲吵架的聲音。
幾分鐘以后,他感覺有人在拉他的腳,于是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酒吧里的兩個工讀生正準備把他抬出去,肖恩和陶雅怡也走了進來,并且就站在大門口。
蕭明坐在人行道上,試圖止住鼻血。
陶雅怡蹲坐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抱著他的肩膀。
“你沒事吧?”她問道,說完,她拿出了一團皺巴巴的紙巾,開始給他擦臉。
“我沒事,”蕭明厲聲說道,他的自尊比鼻子所受的傷更重,“不要管我,走開!”
“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陶雅怡說。
“只不過是流點血罷了,”蕭明說完,瞪著在一旁看著他的肖恩。
“你聽到了吧,他說不要你幫忙,我們走吧,”肖恩抓住陶雅怡的手臂。
陶雅怡瞪了肖恩一眼,說道:“你為什么還站在這里,你是什么東西?六歲的小孩子?你簡直就是個白癡!肖恩,你這樣做會傷害蕭明的。”
“他就是想這么做,”蕭明咕噥著說。
“你就是這樣,”肖恩輕蔑的說:“一分鐘前,你還因為這個爛人的話而哭哭啼啼,不到一分鐘......”
“我那個時候是很生氣,”陶雅怡打斷了他的話,“但是我并不希望發(fā)生這種事情,”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開始哭了起來:“肖恩,你走吧,不要再見面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問。
“我們之間結束了。”她抽噎著,用手背擦去了淚水。
“是因為他嗎?”
“不是,是因為你。”
肖恩沒有多說一句話,轉身向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留下了陶雅怡一個人哭泣著。
蕭明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陶雅怡在口袋里找出打火機和香煙,然后又把這些放回口袋里。“唉,我怎么了......煙抽完了。”她說。
“要不要去雜貨店里買?”蕭明問。
“就聽你的吧,”陶雅怡說,兩個人站了起來,陶雅怡把手勾住蕭明的手臂,向他們第一次見面去的那家雜貨店走去。
天空下起了雨。
陶雅怡瞇起眼睛看著蕭明,問:“你的鼻子還好吧?”
“還好,”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鼻子說道:“至少不流血了,”說完,蕭明把臉轉過來,讓她看了一下傷口,他問:“你覺得我的鼻子斷了嗎?”
“我怎么會知道?”陶雅怡說:“我又沒有看過鼻子斷掉是什么樣子,你覺得呢?”
“我怎么會知道,我的鼻子也從來沒有被打斷過。”
陶雅怡用袖子擦去臉上的雨水,說道:“雨好像小一些了。”
“我好懷念這種感覺,”他們肩并肩的走著,蕭明說。
“什么感覺?”
“你知道的,就是......”
“聽起來有點傷感,對吧?”陶雅怡把他的手臂又拉近了一點,說道。
“但是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沒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樣了,甚至連看《辣身舞》時的感覺也不一樣了。”
“你真愛說笑話。”蕭明說。
“幾個星期前,我原本打算再看一遍的,可是才把片子從盒子里拿出來,我就哭的稀里嘩啦,我一直在想,這是我跟蕭明的電影,而且,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嗎?”
蕭明聳了聳肩膀。
“《辣身舞》不是‘我跟你的’電影,那是‘我的’電影,知道我拿給你看之前,你根本就沒有看過,”她笑著說,順便又吸了吸鼻子,說:“你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你毀了它對我的意義。”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該用‘毀掉’這兩個字,”蕭明笑著說,“那也要有人愿意讓我毀掉它吧,”陶雅怡張開嘴剛想要反駁,蕭明搶先一步彌補他剛才的失言說:“如果我讓你失去了看片子的樂趣,在此獻上一百萬分的歉意。”
“我接受,說正經(jīng)的,我真的很想你,沒有跟你見面聊天,真的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我已經(jīng)記不清有過多少次,我差一點就打電話給你了,只是,最后一分鐘,我就失去了勇氣。”
“你為什么不打?”蕭明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算了,至少,你已經(jīng)表達出對我的關心。”
“那你現(xiàn)在跟那個暴力男友和好,應該還不算太晚吧,”蕭明微笑著說道。
“他打了你啊,”陶雅怡說:“我已經(jīng)跟他分手了,真的。”
“不過,那的確是我自找的。”
“你做的很對,既然我跟他的關系這么不穩(wěn)定,也沒有必要再繼續(xù)了。”
“你不是說,你愛他嗎?”
“我是愛他,”她說完之后又修正道:“應該說我曾經(jīng)愛過他,我想主要的問題在于,我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日子,如果我放棄這里的一切跟他走,你一定會猜到我們又舊情復燃了,我這么做又會讓你失望了,”他們走到了商店門口,“我進去買煙,你在外面等好了,”她看著他臉上和衣服上的血漬說,“你這樣子會嚇壞柜臺妹妹的。”
在陶雅怡進店買東西的時候,蕭明向路邊走去。那里有大理石臺,雖然上面還是濕漉漉的,但是他還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把頭埋在手掌里,聽著馬路上的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
石頭上的水滴慢慢的滲進了他的牛仔褲,他開始感覺鼻子一陣陣的刺痛,想著等一下該怎么跟林云花解釋這件事。
“怎么,難過什么?”
蕭明睜開眼睛,看到陶雅怡站在他的身邊,雙手分別拿著一包煙和一罐可樂。
“給你的,”她把可樂遞給了他,“我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還很冰,你可以放在鼻子上消腫。”
蕭明接過了那罐可樂,按照她說的方法做了,“謝謝你,我現(xiàn)在不只覺得痛,還覺得這件事情太可笑了,”他說。
她笑著坐在他的身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拿出香煙,還給了蕭明一支煙,說:“給你。”
“你這是干什么?你知道我不抽煙。”蕭明看了她一眼說道,她一邊給自己點著香煙,一邊說道:“你知道,就把它當作和解的禮物吧,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
蕭明和陶雅怡就這么靜靜的坐著,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子。
陶雅怡一臉期盼的看著蕭明。
蕭明問:“你怎么了?”
她說:“我想,你說的沒錯,我并沒有愛上你。”
“那不然是怎么樣?”
“我大概也只有這種感覺而已,”她拿出了一個黃色的打火機,擋著風把手上的煙點著了,她大大的吸了一口香煙,然后屏住呼吸,當她呼氣的時候,一大口煙就這么飄入了空中。
“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想聽嗎?”陶雅怡說:“愛斯基摩人表示‘雪’的詞有五十多個,看來,雪對他們真的很重要,我猜,這也許是因為,在他們心目中有時候不同的表示雪的詞,如同生與死兩者之間的含義一樣,有著天壤之別,”她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接著,微笑著繼續(xù)說:“他們甚至還有專門的詞來表達干雪和濕雪,蓬松的雪和密實的雪,以及落得很快的雪和慢慢落下的雪,他們想得可真細啊。”
“這是因為他們生活的地方到處都是雪啊,”蕭明解釋道,這時,他看到在他們前面不遠處,有一只滿身污穢的雜種狗差點被車撞倒,它徑直的向馬路對面走著,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到呼嘯而來的車子。
狗來到了酒吧外面的垃圾桶前,嗅了嗅,接著翹起腿在桶壁上撒了一泡尿。
“啊,那你到底想說什么?”蕭明說。
“嗯,我的意思......”陶雅怡回答,“假如愛斯基摩人把雪看成是生死攸關的東西,能用五十多種詞來表達,那我們?yōu)槭裁淳椭荒苡靡粋€字來表達愛呢?”
她看著蕭明,等著他來回答這個問題,蕭明看上去完全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你跟我之間的問題是,我們找不到一個字可以形容......”她用手比劃著他們之間的那個空隙。
“我們找不到一個字可以形容彼此之間的關系,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如果你找不到一個字來形容它的話,就很難給它下一個定義了,對吧?我們是異性朋友,可是又不是情人,正確的說,我們應該算是柏拉圖式的情人,雖然我認為自己愛上你了,可是我錯了,或許,我以為這就是愛,那是因為,這是我唯一的能想到的,能夠勉強表達我對你的感覺的方式。”
蕭明看著那只狗又走回了路邊,等著過街,“我懂你的意思,”他說:“可是我還是不理解。”
“你還記得嗎,好久以前,我們討論過一個原本不錯,可是后來逐漸走下坡路的電視劇時,你提到一個叫JUMPTHESHARK.COM的網(wǎng)站,我最近逛了一下那個網(wǎng)站,發(fā)現(xiàn)論壇上百分之九十的發(fā)言者,都覺得男女主角在一起雖然是個快樂的結局,但是卻毀了那個故事,他們說的沒有錯,我可以舉個例子給你聽:《歡樂酒店》里的薩姆和戴安娜,《雙面嬌娃》里的馬蒂和戴夫,還有《歡樂一家親》里的奈爾斯和達芙妮,這就好像電視劇的編劇最后一定要讓男女主角在一起,或是要交代他們?yōu)槭裁礇]有在一起,就如同《威爾與格里斯》中那樣,這些主角絕對不會沒有結局的,對嗎?”
“我想也是,不過你一定有自己的解釋。”
“當然,”陶雅怡說,“那就是因為‘性’的緣故,感謝佛洛依德給我們的解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會做出任何事情,其背后的動機都是因為性欲過強或不足,反正,你能想得出來的事情都是,甚至有時候這些動機還會混合在一起。”
“還有呢?”
“嗯,或許并不是這個樣子。”
蕭明笑著說:“我贊同這個說法。”
“或許這個解釋是個偷懶的方法,這就像你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出去,是因為不知道如何拒絕他一樣,有時候人們會把友情錯當成愛情,因為這樣要比給一個本無其名的東西一種名分更容易些。”
她的眼睛瞇了瞇,問道:“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我......有一點......”他說:“但是不太明白你剛才的話。”
“哪一件?”她吻。
“這句......”他吻了她。
蕭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吻過林云花以外的任何女人了。他吻得非常非常的久。
在蕭明吻陶雅怡的時候,陶雅怡也回吻著他。
只是這個時候,他心里想著的是林云花,不是別人。
他想象自己,因為吻了一個不是林云花的女人而爆炸,而燃燒,甚至像煙火那樣沖到空中,但是,他并沒有。
“我沒有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他最后對陶雅怡說。
陶雅怡問:“那你期望發(fā)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蕭明說,“我每次都覺得,如果我們接吻,我一定什么感覺也沒有......雖然有一點失望,我也發(fā)現(xiàn)你沒有什么魅力,只是我們之間并不是這樣的,對不對?”
“沒錯,”陶雅怡說:“事實上,我跟你之間永遠不可能只是好朋友,這并非僅僅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不可能成為好朋友,更重要的是,我們根本不可能只愿意就局限在這個范圍里,我從第一次第一眼看到你,就有這種感覺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對,我不知道我們算什么關系,不過我敢說,絕對不只是好朋友的感覺。”
“我們的確不是,”蕭明說。
“我們只是愛錯了時間,”陶雅怡微笑著說,“我常常忍不住的想,如果我們在你認識林云花之前遇到的話,我們一定是人人羨慕的好伴侶,我自信可以給你幸福,就像她現(xiàn)在給你的一樣。”
“可惜我先遇到了林云花,”蕭明避開了她的眼睛,說道:“我知道自己不該對你有這種感覺,但是我是愛林云花的,就算發(fā)生了這些事情,我還是沒有產(chǎn)生過她不適合我的想法......因為她是我心目中唯一愛的女人。”
陶雅怡舉起手,摸著他的臉,淚水盈盈的說:“我知道,這也是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原因,她早就贏得了你的心,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非常特別而且又非常珍貴的,我會好好的珍惜,只是我們之間的愛,以及你和林云花之間的愛,這兩者間的差別就像是一個要用心,一個要用大腦去體會的事物一樣,在你的大腦中你覺得你愛你,是因為我們的看法,感覺相同,在某些方面,你也可以說我們就像是雙胞胎一樣,可是你和林云花之間的愛,就是因為你們有許多的不同點,所以才顯得更加的非同尋常,這些不同點也讓你的心感受到了,所以心總是戰(zhàn)勝大腦的,人不就是這樣的嗎,我也不想要它變成其他的樣子,”說完,陶雅怡站起身,蕭明也握住她的手一起站了起來。
她說:“我們就在這里說再見吧。”
蕭明問:“真的沒有回轉的余地了嗎?”
“我想沒有,”陶雅怡說,“這次真的要跟你說再見了,這樣對你我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
她把手放在蕭明臉頰的兩側,再問了他一次,蕭明緊緊的抱住陶雅怡的身體,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愿意放她離開。
“以后有機會再見了,”她在他耳邊輕聲的說道。而后,她轉過身,邁開了她離開蕭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