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水池畔。
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的大雪已經完全停止了,六棱花消失于朝旭時散發出的那縷縷光芒中。天光碧清,蒼穹清澈碧透的樣子好似晴空被洗,如絮白云像舟車勞頓的旅人,懶洋洋地爬過天際。遠處延綿不絕的雪峰露出冰瑩剔透的一角,山巒層層疊疊,十三秀峰相生相接相連,瑩瑩雪白延伸到天的盡頭。
魂蓮花瓣上泛盛著顆顆晶瑩的水珠子,那剔透水珠晃映著雪白的波光山色,宛如攜了一世皎潔月華的明珠。從山嵐翠峰緩坡處吹來陣陣如紗的微風,清涼入脾,沁透心扉。習風過處,吹得魂蓮搖搖晃晃,瑩色枝蔓顫顫巍巍,蓮瓣上明珠四晃,浮泛著點點瀲滟流光。
恨水池子上方的青天突然就變得陰暗了,一片陰霾,似乎有什么遮住了天光的射入。
乍一看,半空中竟結了一個巨大的蜘蛛網。
那蜘蛛巨網很大,幾乎籠罩了整個恨水池。朵朵魂蓮被一片黑黢黢的陰霾掩蓋,水光四射、瑩光閃爍的模樣已變得同那蜘蛛巨網一般陰翳,似有重重黯淡無光的黑色靄氣裊裊飄于那些瑩白蓮花上,幽幽馥郁被鋪天蓋地卷來的陰翳之氣湮沒。
然而那巨網并不讓人覺得可怕,可怕的是附生在巨網上面密密麻麻的黑點。
那些黑點全是身著黑色勁裝的老練殺手。
他們黑色勁裝的背后均有一個可以鉤連長鏈的圓弧黑金形圈,長鏈的一頭綴連在他們勁裝上,另一頭穩穩勾連在巨網上,使他們妥帖地懸于半空中而不落,穩當得可以擺出任何一種誅殺姿勢。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把可以吞噬魂蓮魂靈的弒弩,穩如山岳般精準地指著滿池的瑩白魂蓮,弩拉了個滿弦,正候著命令蓄勢待發。
面如死灰。
黑色勁裝之人的臉皆是慘白鐵青的,高高的顴骨突出,面部全無表情,稍稍有些猙獰戾惡。瞳孔渾濁無神,上面像布了一層厚厚的陰郁灰翳,附在巨網上的他們,戾氣深重,宛如死尸。他們的動作、神態、姿勢全都保持一致,連拈箭搭駑的手指的彎曲程度也是絲毫不差的。一看便知他們有多訓練有素、恪盡職守。
*
他不置可否,只是突然說:“你覺得你能束縛得了我么?”
幽冥抬起水光四滟的銀眸,那一流轉間秋霽跌轉,平靜中起了絲絲觳紋,水光瀲滟生茫。帶了些迷惑怔忡地瞅著他,卻見他唇角噙笑,那笑意仿若洞悉了她的所有愁思心緒般,直逼她波瀾不驚的心臟,驚起幾點漪淪。
她不明白,然而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已不容她有多余的時間去明白。
他本已被凍斃了的雙手卻突然規律性地抖動起來,冰晶點點從他的手臂上墜下碎成塵齏。當她知道即將要發生什么、并急速從亂雪飛絮中收回那張狂飛舞的絲縷紗幔的時候,他豎起修長白皙的玉指,怒指她含睇綿娟時微皺的潔白額心的穴位司空。
她目光微凜,銀眸里的秋水淺淺一晃,晃出幾抹陰冷凜然的寒光。她伸出瑩白纖指抵住額心,緩沖了一下他的進攻。與此同時,背后的那絲絲縷縷銀白紗幔立時泛起瑩瑩的光,驀地激射而出,裊如白云般拖著她纖細削瘦的身子向后方如落葉般飄去。
細碎雪花渺渺散去,露出她有些慘白無血色的面頰,雙鬢銀白碎發迎風飛散,煞是鬅鬙。她遠遠地瞧著他,眸底含了湛湛水光,那一頃碧波、一湖水綠瞬間溢上她的眼眶時,她不由得低低喃道:“你怎能如此了解我武功的門路破綻,你到底是誰?”
真是她零零碎碎記憶中的那個人么?
要不然,他為何會知道她蓮之舞最大的破綻,與她生命息息相關的穴位司空?只是,只是,如果真是他,他又為什么會時時逼迫威脅她,每次出手都似要毀掉她的所有。不,他絕不是那個他,否則此時此刻刀劍相見,即使是仇深似海的敵人,也讓她難以持劍相向。
她顫抖著銀色眼睫,低垂眼瞼,將曾經顰笑間就能遺世在深深淺淺的萬千燈火里的那一抹消-魂收回眸底。發髻上的銀制蓮花簪子悄然滑落,尖端硬生生扎入三尺冰封雪地里,嗤地一聲悶響,蓮花狀的尾部直顫顫巍巍晃動。
三千銀絲剎那傾灑而下,如瀑般紛紛墜落,長長地逶迤到她白凈的蓮足旁,連那朵最美的瑩白蓮花亦同那發滑落,花瓣翻飛,浪蕊顫動。銀色發絲根根浮泛著瑩色雪光,像是有瀲滟的山光雪色、碧清天光烙于其上,蓬松凌亂的長發幾乎要將她的瘦削的軀體掩蓋。
那一刻,她不是一個卑微的祭女,而是一個圣潔美麗的雪之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