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考驗
八年過去了,張先的兒子都已到了將上學的年齡,但他們一家人仍是很真心地相愛著;還是那樣和睦無間地相處著。
這八年來,李太的頭發更是滿頭銀絲了,但看過去反而更添母親的美感。她的背現在略微有些向上拱起,手腳也開始爬滿細細的青筋。好在她的生活始終是籠罩在幸福與快樂之中,倒也眼不花耳不聾的,而且走起路來還能擲地有聲。她早已不再去搞攝影了,有時候老友們硬是要約她出去走走,最多也就敢只在附近地方轉轉。她的心里是不想給孩子們添個什么不放心的事,所以連大門都難得出去。但全家人為了她的健康,還是會常拉著她非到外面多活動不可。
她們家里人的相互關愛之情,那是在市里都很有名氣的。尤其是搖籃教育小孫子時,也從來聽不到一聲較重的喝斥聲。現在這小孫子已被熏陶得文氣的很,對人相當禮貌,更是深具兒童的美感和非常良好的那種品行。有好幾次影視界的人士想選他上電影鏡頭,但都被他的奶奶給婉言地謝絕了。她一是舍不得讓孫子吃苦,二說不是在他們擬定的發展范圍。他們也曾給他學過幾筆畫畫,但也就隨便玩玩而已。奶奶說時期尚早,張先和心圓,也就百依百順的了。
這八年來,張先已是奔上四十多歲的人了。但看過去大畫家的風度已非常顯明,由于家的幸福,連身子也微微地顯胖起來。他早已買斷了公職一直在家精心地發展著自己的畫實事業,現在的資產也累到幾百萬了。于是有人說,人家的命是跟財神連在一起的。
也是,當年她義母親為昭義子的清白而放棄了一百萬,現在老天爺卻又還給了她的義兒子了。這真是好心人必有好報典例!現在張先的家財基本都是靠畫畫掙出來的,不過外人不太知道,其實很大一部分的財源出處,卻是來自《母親》的畫像。
到現在他一共畫了九幅的《母親》大像,除了一幅被國家級的博物館收藏之外,其中有五幅,都是被十萬美元的高價給拍出去了;而最近出手的那幅畫,竟被拍到了三十萬美元了。這五幅作品他是每年分別送于同一家的著名國拍公司去委賣的,但據說都被同一個的海外老板每年準時地買走了。那個老板每次都是以遠洋電話形式委托,而且就只等張先的這張《母親》形象畫一開拍,即以三倍于起拍價的價格一槌定奪。當一全家人發現這奇怪的現象時,就立即意識到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了。故張先原計劃是每年送拍1幅母親的畫像,就在第六年的第六幅起,就開始把給母親一年一度的精心畫像,都直接掛在她的房間里面了。他們不想再這樣地不明不白受人恩惠,害得那家拍賣公司的收貨員,幾乎要跪著請求了。張先他們不做忘恩的事,就把家藏的古代名人作品、圓圓的作品、工作室成員們的作品、張先畫友們的作品,一古腦兒地都只給這家公司定期收貨。
這八年來張先對母親的情愛始終沒有變,故他每次都是恭敬地畫像,這些昨品中的情感內涵也就每幅都是蘊含深刻。有些大老板知道張先于義母親的這些動人故事后,很想出高價收藏張先每年一張的《母親》像,但都被張先給婉言謝絕了。有些老板沒法,干脆就出高價,請他去畫自己家里的父母肖像。故到后來幾年,張先的外約作品根本來不及畫,為了追求純藝術的境界,他不得不推掉了越來越多的畫像請求。但他還是邀請了好幾個水平較高的非出名畫家代去應付,由于這些畫家缺的只是機遇而已,故倒反成就了好幾個青年畫家的成名或成熟。
他現在的心目中,一直有個偉大的計劃在縈繞著,即準備化上約兩年的時間,去精心打造一幅有一百個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不同年齡的百個母親形象圖。他想以此表達自己對“母親”這個字義的最大崇敬,故在構思中,他將八年前時的那個母親形象為中心點,以圓圓的形象為陪襯,然后配以98位母親的一個真人大小的寫實畫卷。
這幅畫他只有一半是為藝術創作去構思的,大部分的心靈,還是給了自己的義母親和小小的母親了。不過形象來源頗費周折,于是委托了另一家的文化公司,以征聘形式在網上尋求。現在有了候選人已近千個,只待有空時拿到素描稿后定奪。
這八年來童心圓也成了小有名氣的女畫家。她與張先合作的那幾幅《母親像》出名以后,后來也在自己的獨立作品中打開了天地。由于她的藝術靈氣底蘊極足,故在張先的悉心指導之下,很快有了顯明的風格。現在她主攻的畫像卻是自己的兒子,由于帶著母愛的天性,所以每幅畫也都是很生動的。現在也有人請她畫兒童像了,她已預約到的兒童畫像價格雖沒張先的高,但不在兩三千元以上一幅,她一樣也是不畫的。
心圓是個很賢良的女人,她心胸雖還沒有達到李太的那樣寬廣,但也是個很樂于助人的優秀婦女了。這八年來她已習慣了家中的這溫暖、這如春的感覺,也習慣了做一個好媳婦、好妻子、好母親。她仍然很愛張先,愛到有些形影不離,這使得張先每次想去哪里時,都會想著帶上她和兒子。他們家現在那么的平和,其中心圓的功勞當然也是不小的。尤其是她明明知張先對義母親的愛遠遠超過對自己,但她并不妒嫉,反而拼命地向母親學習。在她天性中,她從來沒有過小家庭的另種感;在她的情感中,丈夫是天,母親是家,兒子是太陽。她一直沉浸在相當順從的那個家庭糖缸里,在外人看來,她好像是個一點主見也還沒有的小媳婦故娘。
他們家雖是這么地純情互愛著,但世事的風浪,并非是一點也吹不到他們身上去。只是一般的小事都給他們合理地、理智地給處理掉了,所以他們家仍能保持真空一般。目前他們家最大的抗力還是在對待外情抗拒上,因為這對小夫妻都是“德才貌富名”五俱的高貴人物,故對他們蠢蠢欲動的人幾乎每天都有。
不過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連八十高齡的義母親,有時也會有外情干擾事,為此李太干脆拒絕了一切的訪客。她對張先說:你們最好也別輕易地接受他人的來訪,萬不得已時一定要掌握時間觀,而且最好都安排到工作室里去會見。否則你們就會每天忙于應付,到后來就會事業無成的。畫家靠的是閉門謝客來爭取時間,我的話雖有些不近人理,但仁善之心應化在大事上,小事就得去智化處理了。否則必會后患無窮,寧可先鐵心,事后再用其它方法彌補,別人或許才不會記恨。你們難的是情欲的抗拒,少見外人就是一道天然的堤壩。你們的心水不放出去,別人的心水也就流不進來。我活了這么長的歲數幾乎每天還在抗拒,我如意志不堅,也就沒有你們的在我身邊了。你們若意志不堅,將來也會失去我的。這一番話說得張先是汗流浹背,他雖然知道母親是引導的意思,但他還是把她的話作為一種家規記了。
所以他們一家人的社交,基本都是安排在家外的別院,或者是公司的接待室里。連母親的那幾個長期老友,也沒能進過那新家的樓上。不過她們樓下的客廳也是布置十分清雅,除了幾幅小倆口的精選畫外,別人一般是看不出他們家有什么的富味道來。他們的新家就在城里一幢很不起眼的別墅社區里,買的又是兩輛很普通的小車,所以外人只知道他們是名人,大多數人還不知道他們是家富人。他們的家財大多投在了名貴字畫上,故數量不多價位極高。有的畫幾年下來都翻了好幾倍的價了,于是他們將大多數的畫產,都放在銀行的保管庫里了。這里社區的治安相來很好,所以這里的生活也非常寧靜。李太常說,做人可不要太過張揚了,而母親的話向來又是全家人的“圣旨”,也就沒有人想著往奢侈的生活上去過。
名人就是名人,富了還做名人,這一點上李太分得很是清楚,張先他們也能分得清楚。心圓是又聽母親、又從丈夫的人,小小是三個大人話都聽的好孩子。也許是連一點丁兒的富人生活都從沒去想過,所以在他們的心里,都是處在同一個的真空狀態里。這八年來他們家的平靜都讓人驚訝極了,外人怎么也想不透,那其中的奧秘究竟是什么呢?其實外人也無法想透,因為古今中外圣人就少。也只有圣人般的家長才會帶出圣人般的家庭,這種自然道理,現代人都是模糊不清的。其實道理很簡單,那就是人人需心無雜念。老中少三代都得般配,這樣的家才會是以愛為本的家。而愛到了最高境界時,他們的生活中已無私心了,于是他們的生活中,總在一種相互依從、相互順從的狀態之中。
這個家除了創作、畫業、孩子教育有刻意追求外,其它都是聽憑母親的。母親有時會故意讓他們說說處事的看法,但最后的決定權,總會回到母親的身上來。李太實際上并不擔心兒女們的處世能力,不管是張先,還是心圓,離了她都有能力把這家的責任獨自抗下來。所以自上八十歲之后,實際上家的重擔,早已暗暗地移花接木到了心圓的身上。她要心圓代替她去治理好這個家的大事小事,那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應該。心圓卻有意無意間又把話語權總轉給了丈夫,她覺得聽丈夫的總是不會錯的。
這一謙讓倒讓李太更為放心了,李太不怕圓圓無能,卻怕圓圓太過有能。當妻子的水平過分超過丈夫時,那這家庭的爭吵就很難避免了。爭吵就是家庭分裂的導火索,這是李太嚴格不容許的。故心圓初到這家庭時,母親有次看到張先對媳婦稍有嚴色,立即就把張先叫進了房里。她只是微笑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張先立即就知道自己已經做了錯事。他拉起母親的手歉意地輕撫著,母親期望地對他說:“我們家的人,可不興任何人有嚴色的地方”。事后張先立即回到圓圓的身邊自動歉意地一笑,這一笑,圓圓知道那是母親的在愛護了。她也趕緊迎了上去,開開心心地吻了吻張先。母親隨即也出來了,他們一見就異口同聲地叫了聲“媽”,母親欣慰地笑了笑。
以后他們這個家中,如有分歧的地方時,大多先會用眼神或手勢來暗示或提醒。他們知道很多事情口說不如實做,所以也是天底下最會用心去說話的家庭之一。
不過即使是最和好的家庭,生活中的大浪仍會不可避免。故李太常說:全家人要是合力一心,那是沒有闖不過去的風浪和難關的。這句話她說的倒是多了一點,但輪到她自己時,誰想不到她會差點付出老命。這倒不是小輩們頂不住,而是她自己一時沒能頂住。
那是睡前照例向母親道安的時刻,小兩口正要回轉身子時,忽然母親只叫張先留下了。圓圓一看母親的臉色就有些不寧,她先是懇求的目光要求留下,接著是擔心和害怕的心理漸漸而生。當她默默出去時已是滿眼淚水了,小小很懂事地緊緊拉著圓圓的衣襟。
是啊,母親從來沒有這么對待她過。可能是心里事實在太重的了,故她竟然沒看到圓圓的那可憐楚楚的神情,否則她必會先給圓圓一個安慰。張先一看母親的此時神態也立即害怕起來,他一邊走向母親的床邊,一邊眼淚就先嘩地流下來了。這是她那八年前的那種決定前目光,也是當年母子關系前的那種心態深沉。只是今天的心態里卻帶著更多的不舍、無奈、無措、煎熬。母親的眼光癡癡地盯著墻上的畫像,這讓張先漸漸地身抖起來。他害怕極了,趕快過去緊緊地抱著母親的臉,想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一些什么來。但母親還是一動不動,他之好把母親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里,唯恐她從身邊會溜走似的。
這是母親從未有過的一種害怕體現,張先知道,除了要讓他們母子可能會分離的事外,再也沒有什么大事,能讓她流淚和如此害怕的。他就更緊緊地抱住母親的臉了,他吻她的眼睛,也吻她的淚水。淚水有些苦咸,但張先都把它們給吻干凈了。他怕母親終于忍不住要說出什么不好的事來,就將自己的嘴,緊緊地按住在母親嘴上。他不想讓母親開口說話,他只希望母親能在這種時候做一次壞人,不管那是什么樣的一件大事,都去瞞著他們一輩子好了。張先知道什么壞事最好能消滅盟芽之前,現在不讓母親說話,等于是把事情壓了下來。他恨自己太過疏忽大意,以致竟沒能搶在母親之前,先得到這些重要的信息。
但母親還是顫抖抖地把話說了出來:“你親娘今天來過電話了,她說過兩天要來看你”。張先立即焦急地說:“我是不會去的”。他雖說得很輕,但態度有些堅決。母親還想開口,他立即又用自己的手,按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他們就這么地僵持著,誰都怕會傷了對方的心。張先早已是淚流滿面了,他知道從今天起,母親將再也不會有以往的那種無憂生活了。在如此大的事情面前,以她的仁心、她的品行,他們再怎么地親她、愛她,都將會無補于事。故他只能無助地望著她,心里卻像刀割一般。
母親知道張先是說得出也是做得到的人,他今天這么一說,那是一輩子只認義母不認親娘的了。母親盡管還很傷心,但她更愛張先,她知道自己再怎樣地糊涂,但張先的親娘卻更需要他。這就是她最為無奈、最為心熬的真正原因。其實當她下午一接到那個電話時,她的思維就開始亂了。因為張先已是她生命的全部份,故那邊還沒說到第二句話時,她這里已是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了。她的滿腦子只有一個意思在翻滾著,那就是張先的親娘要來會他。就此一個下午來腦子總是很亂,畢竟年事已大,心理的承受能力遠不如過去了。
這也是她第一次不知道該怎樣處理事情,她的良心告訴:她的兒子就這么一個,但他的親娘卻好不容易找到他了。“道義上我是應該還給她的”,故她的心里話老是滔滔不絕。“可惜這八年來我已與他們溶為一體了,現在讓我放棄他們,等于是在要我這條老命了。我現在死了倒沒什么,我已有過這八年的幸福也就夠了,只是又要對不起那死去的老伴。我不但散盡了他的一生心血,現在還要讓他失去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兒子、好媳婦、好孫子。這已不是我的余生該怎么過的一個問題了,還關系到這個新家的全體人幸福。我真想立即一走了之,好讓他們親母子團聚。但他們不同意時,我又怎么辦呢?”。所以她一下午來總在考慮這件事情最多的思想還是“這也是我的家呀!我又能到哪里去呢?”。為此她知道自己其實是完全放棄不了這個家的,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不知該怎樣做才好。總算她是個意志還算堅強的人,所以只要有人時她總會自然地強裝歡笑,竭力恢復常態的樣子。
現在張先就在面前,此刻她的心連死就有了。她從來不把張先當義子看而當親兒子看,所以在他面前,她的感情是從不掩飾的。這讓張先也很心痛,他不愿看到母親的那種悲傷無助樣子,但又想不出有辦法能讓母親去除心病。他知道現在只能完全聽從母親的話才行,那樣才是對她的最大寬慰。但她說出來的話是要我相認親娘那又怎么辦呢?張先的心也開始模糊了:“親娘啊,您為什么不在我義母去世后再來相認我呢?”忽地他想到電話不是可以打錯的嗎?心里立即就有了一點主張。他拼命的讓自己的心里平靜下來,不去悲傷也不去憂愁。只有這樣,他們一家人才能安全地渡過這有家以來的最大難關。
但母親還是顫抖抖地說出話來:“你親娘今天來電話了,她說過兩天要來看看你”。張先立即平靜地說:“我不想去”。他雖說得很輕,但態度有些堅決。母親還想開口,他立即又用自己的手按住她的嘴。他們就怎么僵持著,誰都怕傷了對方的心。張先早已淚流滿面,他知道從今天起,母親將再也不會有以往的那種無憂和快樂了。他們一家再怎么親她、愛她,最終都會無補于事。故他只能無助地望著她,心里卻像刀割著一般。
母親知道張先是說得出也做得到的人,他今天這么說,那是一輩子只認她這個義母親了。盡管母親很是傷感,但她沒有忘了更愛張先。她知道張先的親娘會更需要他,這就是她感到無措、無奈、煎熬、心不安的真正原因了。當她下午接到剛這個電話時,其實她的思維就一下子亂了。因為張先是她全部的生命,故那邊還沒說到一半,她這里已不知道對方是在說些什么話了。她只記住了一個意思,那就是“張先的親娘要來會他!”。就此一個下午來,腦子里總是亂麻一團。她畢竟年事已大,故心理的承受能力要比過去脆弱很多。她第一次感到竟不知道該怎樣來處理這樁事情,她的良心告訴她,兒子就這么一個,她的親娘好不容易地才找到了他,道義上她是應該還給人家的。她深深地嘆氣了:“可惜這八年來他已與我的生活已溶為了一體,要是現在讓我放棄他們,那等于是在要我的這條老命了。我如死了倒沒什么,有過這八年來的幸福也已夠了,只是又要很對不起那死去的老伴了,我散了他的一生的心血財,卻保不住他家姓的傳宗接代。唉,好不容易才有的兒子和孫子,這余生我怎么過的呢?”她真想立即一走了之,好讓他們母子團聚。但又想到“這也是我的家呀!我又能往哪里去呢?”她知道自己是完全放不下這個家的,就越想越不明白,一直不知該怎樣做才好。她怕張先他們看出她的心思后會難過,所以只要有人時,她總在竭力恢復常態的樣子。
張先此刻的心情也是想死去算了,他實在不忍心看到母親那種悲傷無助的樣子,但又想不出有辦法能讓母親去除心病。他知道,現在只有完全聽從母親的決定,那才會是對她的最大安慰。但她說出非要我去見自己的親娘,我有敢如何好呢?這時張先的心也開始模糊了。親娘啊,您為什么不在我義母去世后,再來相認我的呢?忽地想到電話不是可以有打錯的嗎,立即心里有了一些主張。他漸漸地讓自己的心首先平了下來,不去悲傷也不去憂愁。他再次把母親的淚水很溫柔地擦了,然后微笑地吻起母親的手。母親倒給他弄得莫名其妙了,不過受他感染,還是高興了一下。張先很認真地對母親說:“這個電話是從哪里打來的呢?”,母親說“是美國”。張先又說:“你看我的親娘會是美國人嗎?”,母親一時倒也覺得像是不大可能。張先就向她要那個來電號碼,母親說沒記,他們明天還會打來的。這下張先就更加放心了。他走到母親的話機邊去翻看她的來電信息,然后拿紙抄了一個號碼,順手把母親的所有通電信息都消掉了。他寬心地對母親說:“他們可能是打錯地方了,您我名氣都已不小,人家打錯或是有的。明天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母親想想也有些道理,她現在是寧可自己聽錯了,或者別人僅是為了敲一下竹杠而已。她想自己也許真的老了,還沒弄清事情就犯糊涂,反而會把事情搞砸的。
她很快又有些快樂起來,她深情地對張先招招手,要他靠在她的床頭來。張先知道這個難題算是暫時地過了坎了,也就很寬心地依靠在母親身邊。母親再也不敢將自己的眼光掃到那些畫上,在她的預感里,好像那件事與這些畫有關。她細心地梳理著兒子的頭發,像是那些事情的秘密,都藏在他的頭發里面似的。張先知道,這個電話對母親的打擊會是致命的,不管真假都會杯弓蛇影。墻上的掛鐘答地響了一下,他們抬頭一看已過午夜。母親覺得應該將張先要還給圓圓了,她示意張先回圓圓那里去,張先還有些不太放心,母親也是第一次地感到真正的戀戀不舍。但她還是堅強地揮了揮手,臨了說:“明天把這些畫像都拿下吧!”。張先二話沒說,立即就輕手輕腳地把那三幅母親畫像都拿了下來,然后還搬到外面去了。回轉來時,又把母親的電話線也給拔了,他說“明天給你換個新號碼”。他們家里向來是每人一部固定的電話,這是為了避免偶爾會侵犯各人的“私人空間”而特意設立的。
看著兒子出了門,李太的心竟又酸了。她想哭但又不敢哭,一來知道無濟于事,二來也怕小輩們聽見。但滿腦子里飄來飄去的還是那個可怕的事情,好長一段時間后,她才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燈不關,第一次開始怕黑。朦朧間,她感到張先、圓圓、小小好像都來到了在她的身邊,似乎孫子還舔著她的臉,她不由得笑了一下。
這時張先、圓圓、孫子小小的確是就在了她的床上身邊。因為張先回房后就立即抱住圓圓哭了。圓圓正在忐忑不安地等著他,一見他的這種情態就更慌了。她更不敢開口,怕事情太大自己也會受不住了,于是只緊緊地抱擁著張先。直到張先自己有所平下來時,這才輕輕地問道:“你能告訴我一點兒什么嗎?”,張先于是將事情的原委說了。這事圓圓也是束手無策,只能說“是不是立即去電話問問?”,張先搖搖頭說:“這電話家里是打不來的”。圓圓說:“那我們還是去陪陪媽媽吧?”,張先也覺得母親今晚一定很難入睡,就把小小叫醒了。他們躡手躡腳地回到母親房里,只見母親正含著淚水側里躺著,兩個人都背過身子偷偷哭了。他倆都愛母親愛得很深,如果此時死能換回母親那以往心情的話,那叫誰去死他們都是愿意的。小小不知道父母們為什么要流淚的原因,但已知道,那是為了奶奶的緣故。他就輕輕地爬上奶奶的床頭去了。他的身高已夠碰到奶奶的臉了,一看奶奶的臉上掛著淚水,就悄悄地都把它給舔盡了。他看到奶奶笑了,還以為奶奶是醒著的呢!就把自己的小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臉上。好久沒見奶奶有些動靜,他就有些慌了,趕緊回到父母的身邊,害怕地拉了拉他們的衣角。張先叫小小先睡到奶奶的懷里去,又叫圓圓暖住母親的背,自己則坐在母親的腳邊捂住她的腳。
小小很乖、也很懂事。他那幼小的心靈,雖不知道大人們的事情有多嚴重,但從小他就跟定母親、跟定奶奶了的,所以他也是一直陪著母親俯在奶奶身邊。他對奶奶有一種很深的依戀感,因為奶奶是抱他抱得最多的人。他總是深情地把小小手,很有控制地烘在奶奶臉頰上,生怕她會凍壞似的。但當奶奶總是睡不醒時,就時不時地用自己的小嘴,用氣去哈她的眼睛。他盼望她能立即張開眼來,他知道奶奶正在生病,但能依偎在奶奶懷里睡覺好好舒服,不久就淺淺地合上了眼睛。他從搖籃時起就已經自己單睡了,圓圓本想抱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但覺得這也許是對母親的一種最大寬安慰吧!她希望母親在睡中會感到小小的存在,小小也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那么睜開眼后一看到的就是小小,說不定也就什么樣的煩惱都會沒有的了。
圓圓也是一步也沒敢離開母親。她只是癡情地撲在母親的懷里,以便能聽著她的心跳。她從第一天認識時起就把她當作親娘看了,進了這個家門后,母親更是她生活中的主心骨。現在眼看母親有些危險的樣子,她也是茶不思、飯不想的。其實畫家們的感情都是特細膩的,張先尤甚、圓圓也不低。圓圓并不因為賢惠而真的不知道世態的炎涼,她只是覺得在這個家中根本不用她去化什么精神,為此她感到十分地幸運。
圓圓的好品行其實是有祖傳血統的,她父親是教授、母親個醫生。一個總是無私地教人,一個總是無私地救人。父親死于車禍后,母親竟思念成疾,不到兩年也跟著過世了。所以她會在那天一看到母親的畫像后就忍不住哭了,那是因為她想起父母親的過分不幸了。她與自己的父母親們感情向來很深,故這里的溫馨式家庭,其實也是過去慣了的。她在這個家里從未感到到當作媳婦的區別,更何況母親一直只把她當作女兒看待。現在看到母親的那種樣子,做女兒的心,自然是十分的悲痛了。
夢中,李太來到了一片光明地。那里依稀是八年前他們認定母子的地方,但她感到,這時的陽光有些過熱,曬得她前心后背都有些燙手。她舉目望去,卻找來找去找不到張先了。張先怎么會不在這里的呢?她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她想他一定是會來找自己的。于是就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不知什么時候,眼前已出現了一個美麗的婦人。這婦人雖已六十多歲,但卻打扮的很是時潮。她微笑地看著她說:你是張先的母親嗎?她不敢回答,甚至還有些怕她。她想離她遠一點,她卻走得更近了。她從包里拿出一大疊的美元一樣的錢說:我想換你的畫像,不過只要張先畫的,我知道你的手里現在還有三幅。李太趕緊說;不賣。那女人就忽然哭了。她覺得她有些可憐,就把張先的相片送給了她。忽然張先出來夾手奪去后說:你是不能給她的。媳婦圓圓也出來說:媽,你如給了她,你自己的就沒有了。連孫子小小也不知從什么地方跳到了她的面前:奶奶,你是不能失去我的。那女人忽然就一下子把他們三人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她想要站起來找他們,但忽然覺得她可能就是張先的親娘了,于是心碎地又坐下了。那女人一晃間不見后,張先他們三個卻又回來了。小小對她說:奶奶你好傻,我怎么會不是你的孫子呢?還沒說完,就撲在她的懷里撒嬌起來了,還用他那好看的小手摸著自己的鼻子玩。這是小小從搖藍起就開始經常那樣摸的,每當這時,她都會感到那是自己最幸福的時刻。她就叫張先脫下自己的襪子給她揉腳,圓圓說,媽,我給你捶捶腰吧!她忽地感到自己是在做夢,想拼命掙開眼來,就是怎么也掙不開了。她覺得心口壓抑得透不出氣來,于在在夢中就拼命地吐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