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八月流火
自從到小鬼子憲兵隊接受調查回來后,桂二爺一直郁悶不已。
縱橫馳騁江湖幾十年,從未遇見對手的桂二爺,覺得自已這次碰上了強硬的敵手。
東洋小鬼有備而來,對中國虎視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早從桂三嘴里和江湖各路好漢及眾鄉紳的接洽閑談之中,了解清楚,憤怒不已。
作為一個純粹不過問政治,恃武自威,不求凌弱,但求自保的鄉紳,桂二爺有著本能的愛國衛家之心。
古城宛平,日子如水流落,終形成官府,鄉紳和平民百姓相互依存的三大格局,雖有爾虞我詐,恃強凌弱,貧困交加于碌碌無度中,演繹千年的悲喜劇。
但那都是在老祖宗的土地上,且同為華夏中人,打過來殺過去的,同室操戈實乃歷史發展的無奈之舉。
然而,現在不同了,擠在小小幾個島嶼上的東洋鬼子,兇惡的打了進來。
小鬼子在關東的殘暴,早已不徑而走,讓國人莫不咬牙切齒。進了宛平,小鬼子自然也不會脫胎換骨,成為善人;而其以后的動向,必定是突向北平和整個華北。
桂三更想到,小鬼子意在吞并全中國。
因此,桂二爺雖然憤怒,卻無可奈何,畢竟全副武裝的29軍都抵御不住,何況自已僅一鄉紳乎?
然而,更大的壓力接踵而至。
團副一招不慎,讓憲兵隊盯上了桂府,這就給桂二爺出了個天大的難題。明擺著不理小鬼子不行,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三代祖傳的桂府不能毀在自已手中。
而理小鬼子,又該怎樣理?
答應當偵緝隊長?然后虛與委蛇?身在曹營心在漢?要不,橫下一條心,拉上全家老小,與小鬼子真刀真槍的硬拚?
這樣一來,魚死網破固然慷慨悲壯,流芳百世,但三代祖傳的桂府,卻從此全完了。
固有的“說岳傳”,“精忠報國”和“漢賊不可兩立”傳統思想,和竭盡全力保住桂府的本能,讓桂二爺不斷權衡利弊和權衡輕重,深深感到左右為難。
只有到這時,桂二爺才感到自已的失策和眼光短淺。
要是早像別的鄉紳那樣,把細軟田契女眷等,送往北平乃至更遠的地方;再將宛平的幾家錢莊遷到小鬼子鞭長莫及的地方……
可是,世上沒有后悔藥啊。
戰火紛起,不但四十幾號匆忙逃難的家眷死于非命,細軟田契更是只能悄悄掩藏在地下室,還得時刻擔心著小鬼子的搜尋和掠奪……
桂二爺就這么悶悶不樂的想著和自責,不覺小鬼子的征購布告,竟然緊跟著貼上了宛平的墻頭,在飽受戰火催殘的宛平,蕩起軒然大波。
這天五更時分,桂二爺把三姨太緊箍著自已的雪白胳膊肘兒輕輕一掀,照例起床。
待他移步練功的空壩,晨風徐來,沁人肺腑,讓二爺周身的郁悶與煩躁一掃而光,代之是心無點塵,朗凈安祥。
二爺雙掌徐抬,虎目微閉,右腿一聳,剎那間,風隨人動,光影旋轉。一套少林全拳打下來,收了架式的二爺,額頭涼汗微泌,虎目圓睜,頓感神清目爽心靜,氣道暢通無阻。
身邊人影一晃,二爺沉聲道:“來啦?”
“來啦!”
團副恭敬的一拱手,然后向壩子中間一縱,練起功來。
二人各練了一會兒,二爺嗯的聲抬抬雙臂,蹲下了馬步。團副知是二爺充許自已與他對練了,便一扭身,一團人影朝二爺襲去。
好二爺,扎著馬步紋絲不動,雙手疾如閃電,上下接招,左右開弓,直攻得團副微喘不已。
少傾,師徒二人停了對練,用腹語對起話來。
“團副,我捉摸著這小鬼子陰陽怪氣,保不定就與咱鬧翻,那地下室的東西,我看你抽空還是送往北平,順便去看看幾個孩子。”
“二爺,這一客對你還是十分尊敬的,何不暫且利用利用?”
“武林高手,才技雙絕,可惜終是東洋鬼子,哪會和我們一條心?何為利用?難道你要我當了那偵緝隊長,去做漢賊?”
“哪里話?小鬼子在關外殘暴無情,神人共憤,可二爺你也要替桂府作想,凡事不能硬頂,只可軟拖,方為上上策。如此,我黎明即動身。”
“快去快回,宛平緊急,不可久留。”二爺說畢,收了腹,沿壩子邊緣疾走。
走著走著,二爺猛然站住,向跟在身后的團副一擺手,團副聚精會神,擺好了架式。“是哪來的朋友?請現身,桂二這里有請了。”
潑刺,壩邊的樹椏一動,一個黑影向外飛去。
緊跟著,又是潑刺一聲,另一條黑影奮力朝前撲去。
待二爺和團副正要縱步,撲!撲!二條黑影落在了眼前。二爺一瞧,抱起雙拳:“原來是一客兄,這位是?”
一客將擒拿的黑影向二爺面前一推:“說,干啥的?”
只見灰白的月輝星光下,那黑影一挺胸,不亢不卑的抱起雙拳:“南山葛大瓢兒,拜見二爺。”
桂二爺心一動,便向那人細細瞅去。但見此人臉瘦手削,腰長腿細,一對招風耳煞是引人注目,一說話,上身一躬一躬的,正像長柄上的瓢勺,真不枉其綽號葛大瓢兒了。
一客又喝到:“南山草賊,五更窺探桂府,莫不是想趁機打家劫舍,草芥人命?”
葛大瓢兒便狠狠的一扭身子。啐到:“小鬼子,干你屁事兒?還不松手,葛某不客氣了。”,一客輕輕一笑:“你罵誰呢?一客倒要領教領教南山草賊功夫,為二爺鳴不平了。”
說罷,揪著葛大瓢兒的右手一發力,葛大瓢兒便輕飄飄的跌出去了十幾步遠。
葛大瓢兒爬起來就跑,輕輕一縱,上了樹梢,厲聲咤到:“小鬼子,快滾回東洋去,不然,你南山爺爺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一面向微曦中縱去。
一客正要追逐,二爺急叫:“一客兄留步,桂二有話。”
一客停下,雙拳一抱:“桂二爺,晨練五更,晚縱三辰,刀兵厲害,還如此雅興?真是可圈可點,但說無妨。”
“南山大多豪杰,實乃官逼民反之眾,與一客兄無怨,還望松尾隊長慈悲為懷。”
一客曬笑到:“二爺多慮了,松尾軍情在身,勢單力薄,正應廣納江湖好漢,以助一臂之力,完成大東亞圣戰,哪有與雄相爭,自催家門之理?”
見這小鬼子憲兵隊長自恃功夫了得,清晨偷窺桂府,團副早已怒不可遏。
再聽這廝一番假惺惺的自白,團副忍不住喝到:“松尾隊長巧言令色,莫不是前案未了,懷恨在心,心懷鬼胎?欲借刀殺人?如此,還不如來個痛快,一了百了。”
說罷,怒喝一聲,縱身上前,慌得桂二爺一縱,跳在了二人中間:“不可,住手!”
二爺知道,這團副豈是一客對手?
幾經交手,他已知松尾功夫,遠在宛平眾人之上。即便是自已,也要費了平生力氣,還難分雌雄。因此,將團副攔下,喝道:“還不快回屋打坐?天,已經亮了。”
八月流火,不過五時稍過,那疏星和半月還懸在空中,東方的天邊卻已透了微紅的晨曦。
團副知其話意,逐停下,對二爺略略抱抱拳,便騰騰騰的向屋子里走去。松尾冷冷的注視著團副,他早已斷定,這個團副就是刺殺龜田中佐的兇手。
那日被桂二爺拒絕后,松尾雖然不甚惱怒,卻也按捺著自已不便發火。
對在宛平眾鄉紳中的有重要影響力的桂二爺如此冷然,本來早在他預料之中。
擔不擔任偵緝隊長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桂二爺不與皇軍唱對臺戲,哪怕虛與委蛇,面和心不和,那么,宛平也不會再有鄉紳斗膽不聽自已命令。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