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兵陪著笑朝里面一伸手,漢子便昂頭掀開布簾,進了里間。正在被子下胡思亂想的柴進,猛聽得有人叫到:“柴司令,別來無恙?”
本想順勢裝病不理,可聽這聲音即陌生又耳熟,忍不住探出了頭,乍看之下,大驚失色:“啊,是你?王雙炮?”
不錯,來人正是北山土匪頭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王雙炮。
自從前年中秋,王雙炮率隊前來攻城,索要糧草之后,二人就再沒有見過面。
然而,王雙炮留給柴進的印像實在有如夢魘,二年來從沒在他腦袋里褪色過。那天,這廝騎一匹白馬,一身短打扮,手提雙槍,指揮眾匪將宛平團團圍住后,緩步勒馬前來。
一仰頸子,沖著城頭厲聲高叫:“我乃北山王雙炮,要柴大官人說話。”
城頭上,亂成一團師爺們簇擁著柴縣長,出著各種主意。有贊成柴縣長挺身而出,對土匪動之于理,曉之以情的。
也有聲淚俱下,不讓柴縣長出面,讓土匪自感沒趣,在城防隊的阻擊下自行退去的……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那王雙炮等得久了,一揚手,呯呯,二槍,二個師爺的帽子不小翼而飛,人也嚇得眼皮一翻,昏死過去。
“爾等狗官聽著,我王雙炮替天行道,索要糧草。若再裝聾作啞,我認人,我手中的雙槍可不認人了。”
呯呯,又是二槍。倚在城頭持槍待命的二個隊丁,露出城碟口的腦袋瓜子應聲開花……
柴縣長大怒,怒目圓睜,就要下達開槍抗擊的命令。
慌得一班師爺、智囊和隨從紛紛跪拜,連連叩頭:“開不得槍呀,縣長有所不知,土匪殺人如麻,視死如歸。真要抵抗不力,土匪沖進城來,生靈涂炭,玉石俱焚啊。”
言下之意,你柴縣長圖一時痛快下令開槍,土匪是能阻攔的么?待眾匪沖了進來,倒霉的還不是我們和老百姓,你裝什么英雄?
“即不能開槍,又不能答應,那該何辦?”
柴進惱了,進退二難。
于是,有師爺如此這般這般。被推到風口浪尖的柴進,只得按計而行,屈尊連上三次桂府大院,親手叩門,才請動了桂二爺上城頭,三言二語,勸退了王雙炮……
往事歷歷在目,銘心刻骨,不敢忘記。可柴進怎么也沒有想到,王雙炮居然來到了自已面前,而且是在這個時候。
“你,你,你,”
柴進睜大眼睛,渾身顫抖:“你有事兒嗎?”,盯住他的雙手,生怕兜頭給自已二槍。
雙炮卻哈哈哈大笑,沖著他一抱雙拳:“柴司令不必驚慌,有道是不打不相識,來往皆是緣。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今天,我求到你門下來啦。”……
二人密談一陣,柴進聽得面紅耳赤,喜不自禁,那病,竟然自已好了大半。
衛兵敲門進來報告:“偵緝隊李隊長來訪。”,王雙炮一聽,哧的站起來一抱拳:“柴司令,事情機密,不可輕易告人,雙炮這就告辭了。”
“等等,我該怎樣找你?商定下一步動作?”
柴進急忙拉住王雙炮:“此外,你到底還有多少人馬?”,雙炮沒吭聲,一縱身,閃出了窗口。而那門口,偵緝隊長的身影已經出現了。
走進里間的李富貴,先朝床上的柴進看看:“柴司令,病好點了嗎?”
一面揉揉自個兒的眼睛,有些疑惑的瞅瞅窗外:“見鬼,我怎么剛才恍惚看到窗外有人影飄動?”
柴進慢騰騰坐起,靠著床頭,定定的看著不請自來的偵緝隊長:“我有什么病?你怎么知道我生病啦?誰告訴你的?”
李富貴隨口答到:“是剛才石英少佐講的,松尾隊長讓我來看看你。”
“哦,松尾太君多心啦,請坐吧。”柴進冷冷兒說:“我沒事兒!”,心中丌自還對這廝在桂府面前故意攔阻自已一事兒,憤憤不平。
李富貴笑笑,知道柴司令還耿耿于懷,便一笑。
道:“沒事兒就好,柴司令真要是出了事兒,那這宛平還不亂了套?莫看松尾一幫小鬼子神氣活現,耀武揚威的。真沒了柴司令,憲兵隊長還不急得嗷嗷亂叫?屁事兒辦不成?”
漿糊一刷,柴進臉色好看了一些,便扭頭喝道:“來呀,上茶!”
衛兵才一一把茶碗端了進來,然后躬身而退出。
柴進先遞一碗給李富貴,自已再端起一碗,掀開茶蓋抹抹,淡淡呷一口:“偵緝隊長可是個重要角色,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就說吧。”
對這個自已曾經的部下,柴進真是有八桿子打不出的悶氣。
先不說這小子在松尾眼里越來越重要,在自已面前卻越來越趾高氣揚。光說那偵緝隊的裝備,就足以讓柴進嫉恨得差點兒昏花過去。
全隊二三十號人,個個都是嶄新的王八盒子,配足子彈。走到哪兒,都是新王八盒子一掏:“不認識我不要緊,認識這盒子炮就行。”
于是,過哨卡,遇盤查,買東西,甚至上“怡紅院”云云,蠻橫無理,強吃強占,拳打腳踢,怎么狂傲,怎么來。
有幾次,竟然還把城防隊丁的“漢陽造”給下了,大卸八塊,連同被下了槍的隊丁本人一齊扔到護城河里撲騰。
而城防隊呢,則幾乎全是原來29軍留下來的“漢陽造”老套筒,任隨柴進怎樣乞求,松尾這老小子總是以各種借口推卻,就是不給換裝備。
媽的,又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跑得好,天下有這等好事兒?
可罵歸罵,卻于事無補,毫無作用。柴進氣憤得咬牙切齒,提起這些事兒就憤世嫉俗得很。怎么的?你嶄新的王八盒子,今天也有事兒求我來啦?
李富貴沒吱聲,而是呷一口香茶,再呷一口香茶,慢騰騰的品著,回味著。
松尾對桂二爺一幫鄉紳,虛以周旋,早晚反目,而對柴司令則是即警戒又利用。然而,對柴進畢竟是中國人和鄉紳的身份,松尾又有著深深的猜忌。
因此,拉一下,揍二下,揍二下,拉一下的,不能激讓柴進反水也不能讓他得意忘形,忘記了自已的奴才身份。這步棋,李富貴看得十分清楚。
自已和一幫兄弟們呢,原本就身無分文,靠在街頭混混過日子,無財無地位無顧慮。是日本人給了自已現在的一切,從一群小混混變成了有權有勢的偵緝隊。
因此,相信小鬼子對自已的顧忌沒有那樣多,從松尾著意扶持偵緝隊,人手一枝嶄新的王八盒子炮中,就可以看出來。
然而,松尾卻小看了自已。
不錯,我是流氓加混混。可我一樣有恢弘的想法和齊天的野心。誰能想到,當年一個臭名遠揚,好吃懶做,強搶豪奪,白吃白拿的沛縣混混,日后竟成了赫赫有名的漢高祖?
又有誰能料到,當年一個屢屢被人欺侮,被逼從其胯下爬過的小混混,日后竟成了戰無不勝的淮陰候?
確切地說,屬于我的時代來到了,豈止于一個小小的偵緝隊長?
我最終的目標,就是要借重小鬼子的力量,取柴進而代之。把整個宛平控制在自已手心。
然后,選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捆了柴進這條落水狗,同樣在縣衙門門外將其公審斬首,報二十年前的殺父之仇!
“真沒別的事兒,我只是路過這兒,專程來看看老上司。”李富貴堆起笑容,誠懇的回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