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fù)中心的生活條件,并不完全是監(jiān)獄那種的效果,只是比監(jiān)獄少了一些武裝戒備的森嚴(yán),窗戶被嚴(yán)密的鐵闌珊罩著,門也是那種并不容易輕易打開的鐵門,室內(nèi)所有的使用器具都做了處理,以防病人自殺。這里是沒有自由的,而詩人的心性恰恰是追求自自由,常人也可能不會理解,真正意義上的精神追求者,是不屑于那種僅僅的行為自由的,他們要的是精神的空間。司徒瑞給與我的震撼正是這一點。
他,一個三十多年的詩人,也是一個三十多年的有精神疾病的人,有時我甚至以為他是幸福的,他擁有了自己的世界。
發(fā)現(xiàn)與之相比,生活中的俗人太多了,俗人不見得是庸俗的人,但卻是沒有自己獨立精神追求的人。
這些天,我?guī)缀跆焯烊ゲ》颗c司徒聊天,我感到快樂無比。62歲的司徒看起來像70多歲的蒼老,可見生活的磨礪,他不修邊幅,喜歡用手勢輔助他的語言,坐著的時候兩腿不停的抖動,時而表情激憤的時候喜歡站起來來回踱步,蓬亂的頭發(fā)隨著聲音顫動著,一般人看來,典型的神經(jīng)質(zhì)。而恰恰是他,隨手寫就的優(yōu)美長詩,溫婉而華麗。
我喜歡注視著他那雙憂郁的眼睛,痛苦而纏綿的神韻交織著。是詩人獨有的。
司徒對我非常友好,表現(xiàn)的相當(dāng)慈和,這和他慣常的表現(xiàn)是不同的,他平時有些病態(tài)的煩躁,我一來就會安靜許多,他喜歡開玩笑的叫我學(xué)生,而我也順著稱他為老師。
一天我又去六號病房跟他研究給病人們做詩歌專題輔導(dǎo)的事情。
他說:“不是我駁你的面子,他們不行。”
“為什么?”
“詩不是憂郁,是思索。”
“我明白,詩人的眼睛看的不是黑暗,是發(fā)現(xiàn)光明。”
“你僅僅說對了一半,詩人應(yīng)該是有社會責(zé)任的,大悲壯才能有好詩。”
“是。”
“現(xiàn)代的詩人,那些所謂后現(xiàn)代的詩人,僅僅是婆婆媽媽的絮叨。”
“是時代造就的?”
“不,是人俗。”
我搖搖頭表示不解。
他接著說:“俗人你知道嗎?就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圈子里去考慮問題的人,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寫出好詩?詩是特例獨行的思考。”
他說的真好,可能這樣的人太少了,即使有,也被社會排斥。
“我覺得孤獨嗎?”我突然問。
“不!一點都不。”他認(rèn)真的說。
“是否覺得別人可惡?”
“也不,相反覺得別人可憐。但我并不反感他們,覺得他們就像蟲子。”
我笑了,他也笑了。
“你覺得我像蟲子嗎?”我說。
“也是。”
“為什么?”
“因為你沒有發(fā)現(xiàn)別人是蟲子。”
我一驚,這話聽起來像瘋話,但富于哲理,生活中我又何嘗不是失去了自我,為了迎合那些庸俗的習(xí)俗與客套,以至于我的情感定位也不過是為了虛榮的男歡女愛,哪里又有了境界的追求?是的,俗,我仿佛意識了。
“也許我不該問,你如此的清醒怎么會病了這么久的時間?我是說我覺得你心理的自調(diào)的非常強。”
“開始不是這樣,如果沒有藥物的治療,我很可能是嚴(yán)重的精神分裂,年輕的時候,我所經(jīng)受的政治迫*害還沒有讓我精神上的打擊過于強烈,后來的感情挫折是致命的,我的妻子跟我生活九年之后的突然離開,讓我無法適應(yīng),開始她拒絕說明原因,只是說性格不合,我無法相信,畢竟生活了九年,而且同甘共苦過。她離開的半年之后,我才聽說她愛上了別的男人,而且是我的朋友。從那之后,我變了,常常是莫名的煩躁,無法克制。
當(dāng)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充滿仇恨的時候,唯一的做法就是殺了他,即使條件不允許,也會用別的辦法取而代之,于是我的方法就是詛咒,而我的詛咒我相信是靈驗的,因為我有巫性。
我每天午夜,焚香凈手,將一個黃色的紙條寫上他的名字,然后面朝東南的方向,口里念念有詞。有的時候,我還能看到他的身影,按照巫術(shù),這種方法要天天不斷的堅持360天,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他死。
是,我是惡毒。但也是報復(fù)。因為他的置我于死地,我只是回應(yīng)。我暴躁的時候,如果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們準(zhǔn)會有一個必死無疑。
如果不是詩,讓我在文字里自救,我或許就是一個罪犯,或者是一個瘋子,當(dāng)然是說比現(xiàn)在厲害許多。”
“你什么時間開始接受的治療?”
“大約十年前吧。我的弟弟拼命的把我送到醫(yī)院。才有了我的今天。當(dāng)然我更感謝我的詩。”
看著這個被精神疾病折磨的已經(jīng)失去人的基本需求的男人,仍然強力的抗?fàn)幹M力讓自己理智,我想到了我的過去,那次殺丹增的情形。。。。。
與疾病抗?fàn)幍娜耍瑹o疑是強者。而在與疾病抗?fàn)幍耐瑫r不失去對理想的追求,應(yīng)該叫做偉人。
我由衷的欣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