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步子,悄悄地邁進(jìn)十二月的門檻,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鞭炮聲,此起彼落,歡天喜地的孩童,將臘月的喜樂,處處點(diǎn)燃。我的蘇州,換了另一種美顏。不同于春的鮮嫩,不同于夏的熱烈,亦不同于秋的豐碩。
人言,江南是溫潤如水的女子。我覺得,他們沒有見過蘇州的冷艷,江南的蘇州,也有她高傲的一面,像張愛玲那幀照片,依然是油亮的發(fā)絲,依然是鮮麗的旗袍,稍稍揚(yáng)起的頭顱,眼眸里,卻迸射出凜然的氣勢。我的蘇州,在十二月的時候,也會用她高傲的眸子,打量這個塵世。
片片柳葉,早已飄落如蝶,枝椏突兀如劍,刺向蒼天。尚存的綠意,亦是蒼翠青萎,如年老色衰的女子,雖含了一些滄桑的面色,卻更多了看透紅塵的空漠,令人心生憐惜。空氣依舊潮潤如水,在晨起時,逼入房間,卻更多了浸砭肌膚的冷冰。我早早地著了冬衣,花紅長袖束腰的小皮衣,配上松綠燈心絨褲,穿上褐黃高腰皮靴,俗氣卻可愛。為肅殺的冬月,增添一份曖色,似我心里,暗含的歡暢激越。
你在身邊,令我心花怒放,令我在冬月里,不再躬身佝背。亦是你,讓我將蘇州的十二月,看視得如同曖春三月。
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著了棉衣,臃腫而肥厚,你卻并末顯現(xiàn)怎樣重厚,依然是那件湖藍(lán)色鑲明黃滾邊束腰長袍,鹿皮長靴,懷里還掖著那把銀質(zhì)刀鞘包裹的短刀,卻也不見你呵手取曖。問你冷不冷,在這般的寒冬臘月。你微微地笑著搖頭,你說,想不到江南在深冬里,也是溫曖如斯,你說,江南真是個好地方,你還說,在你的草原上,此時,早已是滴水成冰,寒風(fēng)凜冽。我發(fā)現(xiàn),你提起草原時,有一絲憂郁漫上眉間,縱然稍縱而逝,卻還是從驕傲與自豪的語氣中,探出了頭。我不知為何,只是聽見你夸贊我的江南,心里就升騰起歡喜,江南好,你會否長久的淹留,伴我消受這美麗的風(fēng)華雪月呢。小小地心思,如蟄眠的蟲,伏在心底,卻蠢蠢欲動,令我羞赧了面靨如花。
走在路上,鉛灰色的云層,密密匝匝重重疊疊。北風(fēng)吹擊,須臾之間,竟然落下雪來,我見了,興奮地歡呼雀躍,如癡玩的孩童。老天啊,太了解我的心思了,在我十九歲的冬季,降落下如此潔白。街上的人群,紛紛激躍起來,伸手接迎那些天而降的晶瑩。卻見你用含笑的眸子,興趣昂然地看著這一切,問你為何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你笑而不答心自閑,看著你的神秘與平靜,我不依不饒地索問,你終于說,草原的雪,此時,早已沒過了膝蓋。你還說,你的草原下雪時,不似這般淡然,而是鋪天蓋地紛紛揚(yáng)揚(yáng)。我突然靈光一現(xiàn),將那個才女的故事講與你聽,并感嘆其詠絮之才,你也點(diǎn)頭不已,并作結(jié)說,謝郎說的也不算錯,江南落雪,確實(shí)與撒鹽很似,只有在北國,才能目睹,落雪如風(fēng)起柳絮的景象。你的話語,令我對你的草原,心生向往與憧憬。
雪霽,我陪你出游,放眼望去,天地間一片白茫茫,如同身在童話里的瓊樓玉宇。院落里的香樟樹,寬大的葉片上,也積疊了晶瑩剔透的潤白。遠(yuǎn)岫頂上了白頭,近路亦鋪成了玉街。在雪地上,我用手指寫下自己的名字,也寫下你的名字,感受著涼浸浸的冰冷,刺入指尖,看見你面露微笑,我的心里,亦充滿了喜樂歡悅。走在街上,小心翼翼地留下自己的腳跡。回過頭來,看著我細(xì)瘦的腳印旁邊,伴著你寬大的足跡,有細(xì)細(xì)地甜蜜,如云收雪霽后的晴色,片片綻開。
立于橋面,我們俯首看水流潺潺,薄冰如紙,瑩白雪意添了純?nèi)蝗缭姟K魉坪跄郎缪剩瑓s潺浣泠泠,你說,此時的蘇州,有一點(diǎn)點(diǎn)白山黑水的意味。我深心為然,我的蘇州,總是如此模樣,縱然是冬月里的冷傲,亦不會失卻了那份清淡素雅。春時,她如小家碧玉的香甜,夏時,如摩登女郎的濃洌,秋時,如大家閨秀的端莊,冬時,如恃才傲世的冷艷。蘇州是詩,格律謹(jǐn)嚴(yán),蘇州亦是詞,突凹有致。
與你同賞環(huán)秀山莊,古典而高雅的園林,在這場冬雪的掩蔽下,更增了無窮的韻味。少了平日里游人如織,少了熙攘擁擠,少了人聲喧囂,這古老的園林,像是專為待我們逍遙前來。我們并肩前游,沿著曲折回深的小徑,步步深入妙處靈境,我指與你看,那些亭臺樓閣,那些館堂會所,那些廊苑橋榭,那些重巒疊嶂,在淺雪的遮映里,添了恰到好處的神秘與空靈。你睜大眼睛,不時發(fā)出嘖嘖地贊嘆聲,更令我游興大增。
蘇州的臘月里,我在江南的風(fēng)水雪園里,看到了另外的自己,也感受到真正的喜樂與歡悅,只是,這如夢一樣的時光,會讓我永遠(yuǎn)沉醉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