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太陽的光線很明媚又不失溫柔，這里是牧野娘親的墓地。周圍植滿了高大的楊柳樹，楊柳的外圍是高大的冬青樹，當年種下的時候已經有碗口那么粗了，是父親花重金買下的。因為母親喜歡綠色，喜歡春天的氣息，喜歡盎然的生機，喜歡百花盛開的靜美，喜歡自己一生追逐的寧靜。現在的冬青樹，已經過去了十四年，樹干并未有太多的變化，這本就是難以長粗的植物，枝葉倒是增添了不少，幾乎把來時的路盡數遮掩。

牧野的家并不在羊城，羊城也并非他的故籍。他的母親是在羊城長大的，在最美好的年華里。牧野母親十四歲被接入京城，十六歲嫁給自己的父親。記憶里，自己的母親都是安靜而親和，端莊賢惠。即使在她病重時，疼痛已經把她折磨的骨瘦如柴，整夜的睡不著，但她仍然很端莊恬靜。自己的記憶里，從未見過母親有半點埋怨或是不開心，即使在最后的歲月，她仍然平靜的囑咐自己，好好學習功課。

但是大夫的診斷卻說母親是心中抑郁難解，回天乏術。母親在最后的時光里請求父親，把她的靈柩運回她無比眷戀的故鄉羊城，把她安葬在這座山的半山腰。這里有她最天真的童年，最純美的回憶，還有她一生的懷念。但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這里還有牧夫人一生都難以放下的少女初開的情竇。牧野的父親牧揚，當聽到牧野的母親最后的要求時，心是有些疼得，他并不知道她曾經愛過誰，但是一定不是他。自她嫁到牧家，他對她百千的好，她端莊賢淑，每時每刻都掛著滿足的笑容。他以為她知道自己對她的真心，他以為她已經被自己感動了。可是最后呢？大夫說她是抑郁難解，她終究是放不下對那個人的感情。

半晌午的陽光很好很好，穿過細密的楊柳的葉子，搖曳在去年枯葉斑駁的地上。野草能淹沒小腿，他的母親喜歡自然的氣息。牧野知道母親是厭惡高樓軒榭束縛的，但是她的修養和她的身份，使她不得不笑顏面對。

“母親，您告訴孩兒如果男孩子愛上一個女孩，一定要說出來。”牧野站在牧夫人的墓碑前，滿山茂盛的夏樹，在他的眼中幾乎要凋落成秋天。“但是母親，您嫁給了父親，孩兒并未見您有過半點憂傷，您果真后悔過嗎？”

陳陵站在十步之外，提著冥紙和香燭，癡癡的看著墓碑，仿佛二十多年前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在林中打著秋千，輕紗飛揚，如果那時他沒有錯過，該多好。“你開心嗎？為什么到后來還是抑郁而終？你制造給所有人的假象，你以為真的能瞞天過海嗎？”陳陵在心里無聲地說著，一遍遍的重復：“你以為你的幸福真的能夠瞞天過海嗎？”心揪著流出了血，那個天真可愛的女子，像雨后澄潔明麗的空氣。如果自己當年勇敢地邁出了那一步，現在的一切會不會就此改變？牧野會溫雅的喊他父親，而她也不會孤獨地躺在這里——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母親，您曾告訴孩兒，您當年錯過了一個彼此深愛的人。像是不同季節的落花，一旦落定，便注定了永恒，再難回頭。“牧野癡癡的看著墓碑，母親死在盛夏，那時候整個世界都是她喜歡的綠色，她卻永遠的告別了自己鐘愛一生的青春。如果母親是在秋天去世的，那么滿地的落葉，沾染的會是誰悲愴永恒的眼淚？那個場景會不會讓整個世界哀泣？會不會滿天飄起沒有方向的大雨，像水銀一樣流進地面心碎的裂縫里？

“母親，孩兒現在也愛上了一個人，很愛很愛她。她的一顰一笑都深深地刻進了我的骨頭里，再也抹不去。母親，孩兒該不該拋開自己的家世身份不管，帶著她攜手天涯？”牧野在和一座冰冷的墳墓對話，只有這座墳墓能聽懂像他這樣世家公子的心聲。

陳陵依然在十步之外，表情悲愴，心里默默地念叨：“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了誰？值得嗎？”

“母親，這樣值得嗎？”牧野輕輕地嘆息，“您告訴孩兒好嗎，這樣做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