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片藍天下，

二山夾大洼。

三寨連成片，

四季富庶何彈鋏？

五行命注定，

陸路逢奇俠。

七星銀河小蓬萊，

八仙過海應有你我他。

九帝如日照，

十天不問心腸掛天涯。

百歲難尋覓，

千防萬護為了他。

億年結苦瓜，

苦瓜載孤舟，

孤舟人眼瞎。

瞎人也能織人生，

有眼能否識真假？

劉子敬把這首詩通過郵局煞費苦心地郵寄到田茶的手中。

田茶心肺都氣炸了。田茶覺得劉子敬這個人太不可理喻了，太喪心病狂了，太孤注一擲了。田茶簡直是氣瘋了，氣糊涂了，她拿著這封信到寨子里找到了村支書。

村支書是一個很有水平的人。他把劉子敬叫到上山寨子望日石旁的一棵大松樹底下，單獨與他進行了長談。

村支書苦口婆心講了很多的大道理，什么戀愛要自由，犟扭的瓜不甜，田茶母女倆不容易，不要給寨子里的人們造成欺負人家的感覺等等。

劉子敬一開始一言不發。等到后來有點兒失去理智地責問老支書，我怎么了？她是大姑娘，我是小青年；我未婚，她未嫁。談談戀愛又怎么了？我一個高中畢業生，總比三山六寨子那些沒有文化的生產隊長水平和貌相強一百倍吧！她、她有什么了不起的！田茶跟我結婚，我還沒說她高攀了我呢？誰能知道誰怎么樣？誰也不能一棍子砸到底？誰也不能受一輩子窮？誰也有翻身的時候？俗話說，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三輩。

老支書最后又告誡劉子敬，不要固執己見，不要仰漢老婆走黑路——一條胡同子走到黑！

這次談話，他倆不歡而散。

田茶也并非等閑之輩，她把卓文君的那首膾炙人口數字詩稍加修改，也悄悄地塞在衛生室的門縫里。

一廂情愿，

二處單思。

雖是三四月，

比五六月的雨急。

七弦琴早斷，

八匹馬分尸。

九（久）已夭折。

十里山寨人煙稀。

百也難挑，

千也難覓，

萬人中獨一。

萬語千言道不盡，

百無聊賴，

十分賴皮。

九（久）懷鬼胎，

八人有七人唾棄。

六月伏天讓人心寒，

五月甜茶開遍山里。

四月參狗叫，

三月桃花東流去，

二月寒流急。

呸！

下一世我是男來你是女，

叫你苦相思！

山村的早晨，空氣格外清新。太陽早早地掛在了東山頂上，雄雞高叫，耕牛歡唱，不知名的各種山鳥兒叫得讓人心醉。小學生們背起了書包，告別了爹娘，走向山寨子下面的學堂。感謝大自然給人們帶來如此好的風景和欣賞不盡的美好風光。

劉子敬打開衛生室的門，發現田茶寫給他的這首詩，反復閱讀，反復思量。說句實話，劉子敬雖然裝作很高傲的樣子，但是，他從心里還是非常喜歡田茶姑娘的。他認為凡事沒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田茶就是冬天夜里一塊冷冰冰的山石，她也有風化的那一天。劉子敬橫下一條心，他想把田茶生米做成熟飯。那天他與村支書的談話，基本上也亮明了自己的觀點，他就是想娶田茶做老婆，看誰能把他怎么樣？

賈來的女兒春紅身體不舒服，到縣城的醫院看過之后，為了省錢，她回到寨子里讓劉子敬給注射青霉素。剛做過皮試，狗剩娘鬧肚子，狗剩攙扶著她，呼天喊地的來到寨子劉子敬的衛生室里。

剛坐下一會兒，狗剩娘又要跑廁所。

狗剩讓劉子敬趕快給她注射一支針劑，好止住娘不停地朝廁所里跑。

劉子敬的心思全部聚集在田茶這首詩的上面。田茶如果反對，她就不會寫這首詩，百也難挑，千也難覓，萬人中獨一。田茶寫得太對了，萬語千言道不盡、道不盡呀……

劉子敬在狗剩的一再催逼下，連忙給狗剩娘注射了一針。

我的個天吶，不到眨眼兒的功夫，狗剩娘眼一白，腳一蹬，身體一挺，昏死了過去。

春紅嚇得面色蒼白，一邊朝衛生室外面跑，一邊大聲地喊叫著狗剩娘昏過去了！狗剩娘昏過去了……

劉子敬給狗剩娘打錯了針，他把給春紅打的青霉素注射到狗剩娘的身體內，引起了狗剩娘青霉素過敏休克。那天幸虧救護車來的及時，狗剩娘才保全了性命。

狗剩娘的醫療事故，雖然老支書很嚴肅地給劉子敬談了話，但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劉子敬對整個山寨子和對整個山寨子人的看法。他，依然我行我素。

劉子敬拿著一本司湯達的《紅與黑》，他像一個游蕩的魂，神不守舍地像得了一場大病剛剛痊愈，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劉子敬放下《紅與黑》，他不知又從哪兒找來了一本高考復習大綱，也煞有介事地翻看起來，他決定今年報考清華大學或北京大學什么的，其他省份的大學，他一概忽略不計……

八

賈華回到城里，爸爸媽媽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像七月里烏云密布的天空，馬上就要狂風暴雨一樣。賈華感到非常地吃驚，他不知道家里究竟發生了什么樣天大的事兒。

爸爸把一封信攤在茶幾上，媽媽指了指那封信，生氣地讓賈華自己打開去看，嘴里還說出了一句真沒有出息的東西！

是劉子敬寫給賈華爸爸媽媽的一封信。是讓賈華的父母勸賈華離開田茶，不要再和田茶糾纏不清，那樣對誰都不好。等等……

蒙山大洼山溝溝里的鉆山風，賊冷賊冷的。風借竹勢，竹借風威，嘯聲陣陣，呼天蓋地，給人一種陰煞煞的感覺，天彷佛欲倒塌下來似的。一只山隼在高空盤旋，它，穩健的翅膀左右搖曳，一雙銳利的眼睛凝視著遠方，俯視著大地……

賈華與劉子敬坐在銀線河上游旁邊的一塊山石上。

賈華與父母作了一番解釋之后，今天特意邀劉子敬出來交談。

生活，離不開追求，失去了追求，生活將會變得很脆弱。追求到了的東西感到很幸福；追求不到的東西，則感到很沮喪。你對田茶的好，一開始我就很支持，中間從未作梗。生活，本身是美好的。美好的生活需要美好的心態。未來的歲月是不可估量的，或忙碌，或奔波；或渴望，或失落；或得到，或遺失……一切順其自然。人，有時是可以改變環境的，有時卻也能被環境所改變。生活，即越簡單了越快活。我從來就沒想過去打破別人的夢想，去打亂別人的生活。尊重了別人的生活，自己才會過得快活。當然，你對生活微笑，生活便也對你微笑；你生活陽光，生活也便對你陽光。不否定，生活的酸甜苦辣，聚集了豐富的人生。人，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堅韌去面對生活不期而遇的細節，歡欣和痛苦，輕松與沉重，希望與失望，從容與淡定，寬容與通達，感悟與升華……那便有了成熟與圓潤，浪漫和溫柔，修養與達理，自然與隨和。這就是生命之平淡，這就是怡然之人生。世上最無情最不能改變的是時間，時間會讓一切東西變得蕩然無存，長與短，好與壞；貧與富，貴與賤……我們不能去改變時間，但是，可以去改變心情，那樣我們的生命在燃燒的過程中，才會多留下一些光彩。

人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利。

女人，如果不被男人愛，她就失去了一切價值。包括容顏、身段、淑賢和情操……

劉子敬坐在銀線河突兀的山石上面，像一只被羞辱和耍過的猴子一樣，臉色通紅通紅的。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半天他才從牙縫里擠出來，對不起，真的是對不起你和你們全家了，給你們添麻煩了，真的是添麻煩了……

這一天，賈華與劉子敬談得很晚很晚，談得內容也很多很多，以至于竹葉上面都掛滿了星星……

蒙山大洼銀線河橋頭東邊的小蓬萊度假村格外繁忙。因為市里的領導在這兒舉辦了一期讀書班，縣、區里的頭頭腦腦全聚集在這兒。白天在這兒學習，晚上，他們頂著月光，或沿銀線河兩岸散步，或吟詩，或哼哼兩句京腔和地方戲什么的，人的聲音和山鳥兒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大洼里的山山寨寨格外活躍起來、沸騰了起來。

小蓬萊度假村，是一個小招待所。建筑風格青石紅瓦，雖小巧玲瓏，但也顯得很有氣派。讓人有一種獨居深山里，心想深山外的感覺。

賈來今天也顯得格外忙碌，他雖不是小蓬萊度假村的人員編制，但他比小蓬萊度假村編制內的人員還重要。小蓬萊度假村三天兩頭的更換招待所長，而賈來，還真成為了他們中間一個承上啟下的橋梁作用。大家誰也離不開他。

在僅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山寨子里，入住這么多的客人是需要大家一齊來幫忙的。僅有的幾名服務人員早就手忙腳亂了。田茶和賈來的女兒春紅、兒子春江，還有狗剩、狗剩娘等都趕過來幫忙。他們有的下廚房擇菜、炒菜，有的燒水做飯。大家像過年一樣，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忙碌著。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笑容，大家雖然都很勞累，但卻喜氣洋洋的。

這次讀書班，給賈家寨、給各個山村帶來了春風。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全方位的改革開放。聯產承包責任制使大家都分得了土地，都有了自己的空間和農作的自由權利。

田茶忙碌了一天，晚上沿銀線河朝上山寨子的方向漫步，她今年高中畢業也想參加高考，她幻想著自己能與賈華一起同時考入一所大學，一個專業，一個年級，他倆是同學，他倆相處在朝朝夕夕，她感謝上蒼給予了她這么一個好機會，田茶變得如此漂亮美麗，她成為了班花，不！是校花。追求她的人多多，她從不搭理。賈華追求她，她伸出了高貴的手，僅僅是笑笑而已。

田茶沿銀線河一邊走，一邊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她來到竹林旁邊，她想坐在河邊山石上稍憩。天邊的星星格外醒目，她看見了一字排開的三顆獵戶星座和遠遠的北斗七星。她想有一天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賈華，就說我非常非常地喜歡他又有什么呢？愛，在一個人的心理是永遠永遠也磨滅不掉的啊！

田茶想著想著不由得笑出了聲。她幻想著有一天她與賈華共同登上了婚姻的殿堂，你愿意永遠永遠做他的新娘嗎？我愿意。田茶會不加思索地馬上回答。你愿意為他付出一切嗎？我愿意。你愿意為他同甘苦共患難嗎？我愿意、愿意、非常地愿意……

兩只大手從田茶的身后襲來，把田茶按倒在銀線河畔的山石上面，讓她動彈不得，那男人喘著像殺豬人一樣的粗氣。

田茶先是驚恐地大叫起來，她認為是一只老虎向她襲來，她認為她這下子是徹底地完了。然后她卻發現這是一個男人的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子敬。

田茶便大聲地呼喊著救命呀、快來人呀、快來抓流氓啊……

田茶真的不是劉子敬的對手，很快她就軟了下來。田茶軟軟地癱在大山石上，任劉子敬擺布……

田茶仿佛像做了一場夢，一場可怕的惡夢。夢中一個人把劉子敬狠狠地提溜起來，把他朝山石的河邊猛摔，劉子敬被遠遠地摔下了河邊，他灰溜溜地逃跑了。

這個人正是狗剩，狗剩從竹林里挑著一擔竹子正要下山，他聽見了田茶的叫喊，便迅速地趕了過來，他惡狠狠地指著劉子敬滾、快滾！不要臉的東西！滾……

‘

九

田茶消瘦了很多，她每天晚上失眠，每當她剛剛閉上眼睛，便一場又一場的惡夢向她襲來。她總覺得她再也不配與賈華談論愛這個人生不可缺少的主題，她的純潔和善良，她的真心和追求，一時間變得蕩然無存，她變成了數軸上的零，她失去了自己應有的權利，她不應該再與他聯系了，即使不再與他聯系，也要上門找他去說上一聲，我又能去說什么呢？田茶認為她這一輩子不該來到這世界上，這個世界上的人太險惡了，她眼前又閃過了劉子敬、劉子敬……她越是想刪除掉他，他越是像一個幽靈一樣站在她的面前，田茶嘴里不由得罵劉子敬是一個魔鬼！是一個吃人的魔鬼……

是啊，我應該去找賈華闡明我的觀點，我心目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賈華。賈華的位置在田茶的心目中所占據的位置太重要、太重要了。甚至于賈華的位置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十倍、千倍……

即使不再聯系，也不要有怨恨哦，田茶隱隱約約地覺得賈華在生她的氣，她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如果不再聯系恰恰符合了賈華的心愿，那么就讓他如愿吧……

田茶真誠的希望以后不會再去打擾賈華，于是，田茶便默默地向他祝福，祝福他高考順利成功，讓他走得遠遠的，這難道真的是田茶的心愿嗎？

那么，田茶決定不再給賈華增添麻煩了，她要遠遠的離開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與他聯系了……

田茶越是想排遣掉賈華，賈華越是像夏天里的疾風暴雨一樣向她襲來，襲擊的她有點兒招架不住了，她壓抑，她悲泣，她有點兒憤世嫉俗，她竟然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大聲地哭泣起來……

春紅這幾天非常的抑郁，她有一種想要死的感覺。

春紅的長相在賈家寨子也算數得著，但很小就得了先天性心臟病（二間瓣狹窄）的她，心情更加惆悵。醫生說她不能激動，不能干重體力活兒，不能結婚，更不能生孩子。

女兒長得漂亮，當然三鄉五里的人們都到寨子里提親求婚。賈來恨不得讓女兒早嫁。人們常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春紅早結婚就早了結了賈來心頭上的大事。當然，在寨子里女兒出嫁還能帶來不菲的彩禮。

春紅認為賈來是掉錢眼里去了，他為了這點可憐的彩禮，竟然連女兒的性命都不顧了。更令春紅不能理解的是，賈來還請來了寨子里的道嬤（一種算命的巫婆）給她算了一卦。說她是天上王母娘娘的花童偷下生來到人間，應當還人（用紙扎的一種迷信東西），家里應該擺供、燒香、磕頭等等。

春紅與田茶是好朋友。

可能是同病相憐，也可能是一種心心相惜，兩個姑娘像天上人間久久分離的一對同胞姐妹，她倆坐在小蓬萊度假村旁一棵古老的山杏樹下抱頭大哭起來。

我倆的命為什么這樣苦啊？

我倆上世作了什么樣的孽啊，叫我們在人間遭受這么大的折磨？

為什么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

為什么偏偏讓女人受罪、受欺、受冷顏、受誹謗、受攻擊……

為什么相愛的人不能直接去表白？

為什么有的人無中生有、胡說八道地編造謊言，惡語中傷……

最后，春紅還告訴田茶，劉子敬與賈華的父母寫了一封信，說他已與你訂婚，不要讓賈華去破壞你們的婚姻。劉子敬那天和你在一起被狗剩摔下銀線河山溝的事，全寨子里的人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說什么話的都有，最難聽的就是說你已不是冰清玉潔之身了……

田茶聽到這些話之后，差一點兒氣暈了過去。

狗剩娘發燒不退請來了道嬤，道嬤在銀線河橋頭上振振有詞，她一邊拿著一把佛塵，一邊念念叨叨。

春紅和田茶看見后，氣得朝道嬤呸了一聲，整個賈家寨子非得讓這個道嬤給攪亂了不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