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狗剩起得很早，太陽掛在大洼的東山頭上時，他已經從山上采藥回到家里。在回家的路上，他遇見了去縣城抓藥的田茶。
田茶母親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狗剩把他從山上采摘的半籃子酸棗和中草藥—遠志和連翹交給田茶。
田茶說：“上次你給的中草藥，家里還有很多，不需要了。你還是把它拿到藥材店里去賣錢吧。謝謝你了大哥！家里有事經常麻煩你，真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你、你給、給給我還客、客客氣啥！”狗剩越激動越結巴。
田茶的母親常年有心口疼的毛病，有時用山上采回來的酸棗仁和遠志再加些姜片燒水喝，喝兩三天就好了。這一次特別嚴重，田茶的母親疼得喊天叫地的一宿未合眼。這不，田茶一大清早的就朝縣城里的醫院跑去。
這時，正好來了一輛公交車，田茶趕忙蹬上車朝縣城里奔去。
狗剩見田茶遠去，他帶著那捆中草藥—山志和酸棗去敲田茶家的大門，敲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敲開。狗剩用耳朵貼在大門逢上仔細地聽，里面沒有一點兒動靜，狗剩頓感不妙。他大聲地喊著大娘、大娘！快開門啊！
老支書走過來問狗剩：“大早晨的，你吆呼啥？整個寨子里的人都聽得見！”
“老、老支書，田、田茶她、她媽病了、病了！”狗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莊戶人家吃五谷雜糧哪有不得病的道理啊！”老支書覺得狗剩有點兒小題大作。
“不是、不是，田茶到縣城請醫生去了。騙、騙人天、天打五雷轟！”
“唉，你說狗剩，你今年多大歲數了啊？連個話語都表達不清楚，你說究竟是怎么了？”
老支書生氣的干粹坐在田茶門前的大石頭上。
狗剩繼續敲門，老支書無奈，站起來對著狗剩說：“愚、愚！愚死了算完！不會過來抬嗎？！”
田茶家里是單扇門，老支書指揮著狗剩把門朝一邊斜扛，一會兒，大門就卸下來了。
狗剩急急忙忙地朝田茶母親屋里跑去，他剛進屋就大聲地叫喊著村支書：“不、不好了！大、大娘挺過去了！挺、挺過去了！”
……
田茶的母親去世了，她走的平平安安，像一只螞蟻一樣，無聲無息。她得的是心肌梗死癥。
舉喪期間田茶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幸虧有狗剩和春紅娘倆的陪伴，才使她度過了難關。
元貞已經長大了。他懂得的還真多。他看見了前來參加田茶母親的人禮拜，他就模仿著大人去行八叩禮，弄的田茶和春紅苦笑不得的。
他還像大人一樣磕磕巴巴地去勸說田茶：“田姑姑、田姑姑，我告訴你，人死了就如同燈滅，就像睡著了覺一樣，就、就像回到了另一個世界上一樣。你、你不用哭的。你越哭她越煩，她、她就是不喜歡你去哭她的。”
元貞的勸說還真的很管用，田茶的心里平靜了很多。是啊，我難道還不如一個孩子嗎？田茶想，我一定要彎起眉毛瞪起眼來好好的過。人死了豈能復生？
……
賈家寨發生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劉子愛和派出所的侯三都被縣公安局拉網時給抓起來了。那一天，整個寨子里人山人海，把個按摩房圍得水泄不通。里面的按摩女還真不少，狗剩掰著指頭數了數，整整二十一個姑娘。
劉子愛的父親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大罵：“是誰這么不講良心？缺了八輩子德的去朝縣公安局打電話舉報？損不損啊？”
人們嘰嘰咕咕地議論開來。
有的人懷疑是狗剩干的；也有的人懷疑是村支書干的；還有的人懷疑是下寨子的馬槽干的……
“現在把人給抓起來了，你們安心了是吧？都是本寨子里的，何必下手太狠！”劉子愛的父親還在那里氣哼哼地說。
“要我說，該抓！誰叫他干這傷天害理的事情呢？怎沒去抓別人呢？君子犯法，與民同罪！”狗剩娘開了腔，比男人還要粗十倍的聲音。
“凈放狗屁！把你和狗剩都抓起來，看你還敢這樣胡說！”劉子愛的父親更加生氣。
“把你抓起來才好呢？憑什么抓我，我又沒干壞事？”狗剩也接起了話茬。
“你沒舉報你驚的什么心？”劉子愛的父親亂咬一口。
“奶奶個頭的，屬狗的嗎？亂咬！”狗剩娘又答了腔。
“恁奶奶個頭的不行嗎？！孬表孫子想罵人是吧？”劉子愛的父親把千仇萬恨全集中在狗剩娘倆身上。
于是，三個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大罵起來。幸虧圍觀的人多，才把他們拉開，三個人才沒有打在一起。
……
田茶每天夜晚老是做惡夢，常常夢見鬼啊神啊的，有時還在夢中大喊大叫的。
春紅請來了道嬤。道嬤說：“田茶的母親去世的那天是黑道之日、是兇剎之日。必須殺雞，子時用雞血摻上朱砂畫上五道符子方能鎮倒。”
道嬤折騰了半天一點作用也沒起。
田茶明顯的消瘦了許多……
其實，田茶夜夜夢見的不是別人，正是賈華，她怎么好意思去向別人說呢？
最了解她的還是她的老同學劉娜。
劉娜已向醫院的領導請了假，正好利用她去成都醫學院進修的時間，準備帶著田茶去四川成都散散心，隨便看看賈華。
二十八
素有天府之國的成都，鮮花盛開，春意盎然。鐵路兩旁長滿了田茶好多認識的或不認識的花草樹木，她認為她到了熱帶雨林了，她認為大洼雖然也有山有水，但與天府之國成都相比，那真是相差太遠了。
田茶辨認出來了那棵高大的樹一定是鐵樹；劉娜告訴田茶那棵細長的叫“酒瓶樹”，還有橡膠樹、桔子樹和女貞樹等等。
田茶陪劉娜先到成都醫學院報上到，然后倆個人就住在成都醫學院的學生宿舍里。
第二天，劉娜把田茶送到賈華的學校門口，就匆匆地返回到成都醫學院。
成都美術藝術學院油畫專業的學生們都去野外寫生去了，賈華和菡萏是最后一批。菡萏背著畫板，用手提著油彩包與賈華一邊朝校園走，一邊開起了玩笑說：“誰坐在操場的這塊石板上，以最快的速度能把眼前這片景色繪畫出來，誰就可以贏得對方的一個吻，但得畫得又快又好。”
賈華根本就不服氣，他把畫筆等工具盒放在石板的一端說：“保證沒問題！但可以換一樣東西好嗎？”
菡萏不解地問：“你想換啥東西啊？”
“你！”賈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你壞、你壞……”菡萏用拳頭邊捶著賈華的肩膀邊開心地笑著說。
賈華坐在那塊石板上，把畫板放在腿上，用手拿著筆，手臂伸直，單眼瞄線。
那是一棵長得快要超過四層樓高的粗大的梧桐樹，樹上開滿了一串串紫色的梧桐花，樹下也有一塊石板板，石板板上坐著一對男女青年正在擁抱接吻……
賈華畫得專心致志。
田茶在傳達室登完記，根據傳達室老太太指引的方向朝操場后面的宿舍樓走去。
田茶的病一上火車就全好了。田茶想，我見到賈華應當如何稱呼他呢？叫他哥哥？不可以、不可以。那樣叫太土了！叫同志？不行、不行，我又不是干部。叫他小賈？更不可以呀，因為他比我的年齡大，那樣對他太不尊敬了，也不行！干脆我什么都不叫算了。
此時，田茶的腦子里真是太亂了、太亂了。她還想，我見到了賈華晚上到哪里去住宿呢？到哪里去吃飯呢？到學生食堂？那樣肯定同學們會指手劃腳的，去老師的食堂？賈華肯定還不夠格。那去哪里呢？田茶想干脆隨賈華的便去吧！住宿呢？賈華有多長時間沒見到我了呢？田茶在哪里數算著：二個月、三個月、四個月……賈華晚上要是非留我住宿怎么辦？男人嘛，不都那樣，他要提要求我就給他……田茶想到這兒簡直就丟死了！看，我這是想到哪里去了啊？其實，賈華和田茶也早就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了。再說了，反正賈華快畢業了，多大事，他要我就給。人，一輩子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嗎？不知道為什么田茶忽然又想起了劉子敬，今天我這是怎么了啊？怎么又想起了這個大壞蛋！
田茶胡思亂想地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操場后面。操場的后面有三座樓，是哪一座呢？她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她看見了操場的南面有倆個學生正在畫畫，她朝他們走去……
賈華真的可以去當一位合格的老師了。這是教油畫專業的教授說的。賈華很快就畫完了。其實，菡萏也是為了給賈華開玩笑，她知道這道題真的難不住他。
賈華把畫板從畫架上拿下來，高興地說：“怎么樣？能打多少分？”
菡萏緊緊地挨著賈華坐在一起，她用一只手緊緊地攬著賈華的脖子說：“一百分、一百分！外加一個甜蜜的吻！”
幸福的時刻，被不幸福的人看見。那是一種痛、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田茶剛要走近那倆個學生，想打聽一下賈華的住處，她哪里也沒有想到，她越是要走近那倆個學生，她越是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那個男的不是別人，正是賈華啊！天哪，田茶幾乎不敢去相信自己了。她有點兒天暈目眩的，她緊緊地依靠在一棵大樹上，用樹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兩眼一片模糊，辨別不清楚東西南北方向……
賈華被菡萏親吻的一幕，不斷地閃現在田茶的眼前，她欲罷不能！她的心情比在大洼山下賈家寨的家里沒見到賈華時還要沉重十倍，她說不清楚自己的心里是一個什么樣的滋味。她也不知道她走了多長時間，她的心里像被抽空了一樣的難受。她也記不清楚她是乘坐的公交車還是人力三輪車，她好不容易才來到了成都醫學院的大門口。大門口擺了長長的一排桌子，全國各地的來了很多參加培訓班的學員正在報到。
田茶找來了一張紙和一只筆，她寫到：“劉娜：我一切都好，我很快就會回去的，勿念！田茶。”
田茶把這張紙條交給一位男老師，又千叮嚀萬囑咐地說：“請老師一定交給山東的一位學員劉娜，她是臨沂地區的。”
那位老師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熱情而又高興地說：“請放心、請您放心好了，我務必交給她、交給她。是山東臨沂、臨沂，也就是沂蒙山地區的是吧？我的老家也是沂蒙山區，我的父親是南下的干部，我們在這兒安家了。我很希望到老家去看看、到你哪里去看看啊！”
那老師還熱情地握著田茶的手，半天不放，像是久別的老朋友一樣。弄得田茶哭笑不得。
夜幕降臨了，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天黑得出奇，田茶在異地他鄉，心情沉重地、空空無助地朝著茫茫的夜色走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