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縣公安局派人清查劉子愛的按摩房時，劉子愛早已從按摩房門窗的后面跳出，沿銀線河的小樹林逃之夭夭了。
劉子愛在銀線河上游的小竹林里躲藏了一陣子。他躺在竹林深處的一片草叢上，嘴里銜著一棵雞毛令草，大腿摞在二腿上，仰望著藍(lán)天。天上白云朵朵，云卷云舒，一只山隼強(qiáng)健地盤旋在天空上，一只山雀躲藏不及，被那只山隼毫不費(fèi)力地從空中叼去，成了它的口中之餐。
我要到哪里去呢？我要奔向何方？他擔(dān)心他的手機(jī)早已被公安局給定位了。他想他是不能再在這兒出頭露面了？要走我就得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定有遠(yuǎn)走高飛，走得越遠(yuǎn)越好。我究竟要投奔到哪里去呢？
劉子愛想好了，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他就跑到市里去找按摩女張雪，他要帶著張雪一起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到廣州、到香港去過那種天堂般的生活、在馬路上不怕人手牽手腕挎腕浪漫的生活。
劉子愛在市里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一家按摩房找到張雪。
張雪不是本地人，她的臉蛋兒應(yīng)該說化妝與不化妝都很漂亮。俗話說一白遮百丑嘛！她是那種被太陽越曬越白里透紅的那一種人。今天張雪為了做臺臉上才涂脂抹了粉。
劉子愛與劉子敬不同，他很會說，他三言兩語就把張雪說轉(zhuǎn)了心。
他告訴張雪，我們在這兒干，其實，還賺不到老板一半的錢，我們一起團(tuán)結(jié)一心到南方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去開個發(fā)廊或按摩房，掙足了錢，再搞個更大的洗浴中心讓你去當(dāng)老板。
劉子愛三言兩語就把張雪說得天花亂墜。張雪朝劉子愛拋了個媚眼，劉子愛早已春心蕩漾。劉子愛性急地就把張雪順勢一把按在床上。張雪責(zé)怪地說：“快起來，你認(rèn)為這是你的山妹按摩房啊？這里的老板是東北的！聽話，請你今后一定記住，要想成大事者，必將無聲無息呀！”
“記住了、記住了……”劉子愛頭如雞搗米。
是惺惺相惜還是因為別的什么，賈華送走了劉娜的那天夜里，徹底地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像烙油餅似的。人，真的是有心靈感應(yīng)的嗎？
田茶到這里來是干什么的呢？千里迢迢為的是哪一般？其實，田茶作為朋友是人間最好的朋友，但是，作為妻子，說句實話賈華真的沒敢去深想或多想些什么，他把她只是看作了鄰居家的一個小妹妹而已。
還有，劉娜一來到房間責(zé)問他的那些話，真的叫人有點(diǎn)兒莫名其妙了呢？愛是需要相互的啊！當(dāng)然，田茶對他的一言一行，賈華也已看得清清楚楚，這有可能嗎？
世界上真的有門當(dāng)戶對嗎？賈華不敢去多想。田茶要是努力能夠考上大學(xué)呢？田茶要是能夠考上一所名牌大學(xué)呢？田茶要是像劉娜那樣出身在官宦人家，不、不！就是出身在一個副縣長的家庭里呢？或者，田茶就是與賈華一樣是一個下鄉(xiāng)插隊的知識青年呢？那又會是怎么樣呢？所以，命運(yùn)是可以改變的啊！人的命運(yùn)又如何去改變？如何去掌控呢？如何去把握呢？人的階段不同，所以在山頂、山間、山下所看到的問題和處理問題的角度是不同的啊！當(dāng)然，人的經(jīng)歷也是萬萬不可缺少的啊！人生，是每一個人在每一段路程上都需要去點(diǎn)滴豐富和閱歷的啊！還有、還有人的貌相也是不可缺少的啊？什么叫如花似玉？賈華不知為什么，竟然把田茶拿過來給菡萏去比。比什么呢？比家庭、比學(xué)歷、比容顏還是比氣質(zhì)？人是最沒有可比性的，但又常常用來去比的一類。
賈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田茶到底這是怎么了啊？他來四川成都的真正目的到底是干什么？她難道是為了我？那就大可不必了啊！癡情、癡情啊！
……
太陽掛在了東江岸邊的樹梢上，紅彤彤的，光芒萬丈。隨著一聲啼哭，一個新生兒呱呱地降落在閩江大地上。是阿蘭和賈來的兒子出生了。賈來高興得感覺到了這個世界快要顛倒過來了，他有點(diǎn)兒手舞足蹈了。好運(yùn)咋就來的這么快呢？賈來一手提著一個水桶，口里唱著《聰明的一休》插曲：“格嘰格嘰格嘰格嘰……我們愛你……”
人，沒有了知識，就顯得格外單純。特別作為一個人不懂得法，或者是純粹是一個法盲，就更加懵懵懂懂了啊！
賈來遵循的是歷史上傳統(tǒng)的多子多孫，妻妾成群，花天酒地，朱門酒肉臭那種大地主的生活。他懂得多少？他又有何求呢？人生，有時真的是沒有知識，便沒有苦惱。
賈來認(rèn)為多子便多福。你歡我愛，幸福就可以了。老百姓沒有什么理想，吃飽了，有穿有戴就行。
賈來放下水桶，自己又親自駕車，一個小時的功夫又回來。他出去買了滿滿的一筐骨頭和豬手。在廠子門口的大石頭上，賈來撅著屁股，用錘子把較大的骨頭一塊塊地敲碎，然后再洗凈，放在一口大號鍋里慢慢地煮。快要煮好了的時候，賈來又放了些中藥：通草。
賈來用雙手端送在阿蘭的面前說：“在我們老家用通草燉豬手，喝了下乳、下乳。”
阿蘭慢慢地立起身子說：“老公，真的是謝謝你了！我永永遠(yuǎn)遠(yuǎn)愛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阿蘭在未喝之前，還親了賈來一下。賈來像觸了電，心中感到無比的幸福。
狗剩娘和春紅領(lǐng)著元貞，沿銀線河下游，邊喊邊四下里尋找。
田茶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三十二
田茶醒過來之后，她認(rèn)為她還爬在母親的墳?zāi)股希郎I眼惺忪地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會躺在這里？怎么會躺在劉子敬衛(wèi)生室的床上？她一看見劉子敬就氣不達(dá)一處來，真是冤家路窄，她不知道她何時躺在了這兒，這時，她也不知道她從哪里來了一股子這么大的力氣，她從床上“呼”一下子就坐起來了，她拔掉了手腕上的針頭，“騰”一下子就竄了出去。不管劉子敬從后面怎么大聲地喊叫她，田茶連頭也未回的就踉踉蹌蹌地跑上山去。
田茶走走停停，停停歇歇，歇歇喘喘，好不容易才到達(dá)了春紅山上的小屋，她看見春紅屋子的門緊鎖著，她仿佛就感覺到了自己的家一般，她少氣無力地躺在了春紅的門前……
大家沿銀線河下游一直找到鬼谷子的塑像前，大家一個個都失望了，都覺得已沒有什么希望了，就垂頭喪氣地各自返回到了家中。
天上布滿了星斗，月亮剛剛掛上了東山的山頭，參(shen)狗子(山里的一種鳥，它的叫聲有點(diǎn)兒像布谷鳥，但它的聲音比布谷鳥大、洪亮。它常常能叫一夜，它的叫聲說明山溝溝里面有成人形狀的人參。)不停地叫聲，叫人心煩意亂。
春紅拖著勞累而又沉重的步伐領(lǐng)著元貞頂著皎潔的月光一步一步地朝山上的家中走去。
“媽媽、媽媽？我們的家門前躺著一個人！”小孩的眼睛明亮，元貞一眼就看見了田茶正躺在那里。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尋來全不費(fèi)工夫。春紅萬萬沒有想到田茶會躺在這兒啊！
春紅費(fèi)了很大的勁，好不容易才把田茶扶到屋子里的床上去，元貞非常懂事地幫田茶倒來了一杯水遞給她，田茶感動的眼淚不由得從眼眶里滾落了下來。她聲音微弱地說：“元貞真是長大了，懂事了，真是一個好孩子啊。”
春紅連忙從外面的鍋屋內(nèi)給田茶去做面條。
田茶吃了半碗的荷包蛋面條，這才有了回到家里的感覺，身體溫暖了許多，她漸漸地也有了精神。
田茶把去成都的整個經(jīng)過講給了春紅聽。
春紅說：“其實，人也不能不相信命運(yùn)，有時候命運(yùn)是很會捉弄人的，想得來的不一定得到，不想得到的，有時候偏偏會降臨到你的身邊。人，常常是得到的反倒不覺得幸福，得不到的常常覺得很幸福、很向往，就是這樣，人常常去拼命地追求、尋覓。一旦追求不到，就覺得整個世界對他都不公正了似的，天要塌下來，地要陷下去，像有一百雙眼睛望著你，你好像光著身子一樣地站在公眾面前接受審判了一般，變得無地自容，其實不然。”
“是啊，我也曾輾轉(zhuǎn)反側(cè)，捫心自問，在人生的道路上，我田茶是不是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是不是犯了像你說的那樣，追求了自己不應(yīng)該追求的東西？但我還是不放棄、不舍得放棄，總認(rèn)為自己有一件心愛的寶貝被別人奪去了，那件心愛的寶貝不應(yīng)該屬于他人，應(yīng)該屬于我自己。因此，就變得不理解，非常的不理解。越是不理解自己就越是悲傷和痛苦，以至于在痛苦的泥淖中而不能自拔。在這種痛苦的泥淖中與其茍延殘喘，倒不如死去！”田茶談起這些往事就變得非常惆悵、憂傷，仿佛一把無情的鋼刀在她的心中不停地攪動，攪得她六神無主，恐慌緊張。她的心里就像被灌滿了鉛。
“誰沒有自己的花季少年？誰沒有情竇初開的向往？誰沒有自己的白馬王子？而我？誰能與我相比？高中沒上完，就被家里人拉下來到生產(chǎn)隊里去掙工分。出苦力不說，父母明明知道我有心臟病，偏偏還讓我再嫁人？嫁人？我是嫁的什么樣的人啊？不說了、不說了！我是什么樣的命、什么樣的命啊？！我去找誰說理去？我又能到哪里找誰說理去？命、命啊！都是命在作祟、命運(yùn)在作祟啊！”春紅多年的往事被田茶重又勾起。
倆個女人像卸閘的洪水，你一言我一語地滔滔不絕。
夜深人靜，山狗娃子叫得更加凄凄慘慘戚戚。月射中天，月光如水，人影寂寂，樹影婆娑。
“人這一輩子誰也說不準(zhǔn)會攤上啥樣的事，官運(yùn)亨通者，身體大都不好，整把整把的藥丸當(dāng)飯吃；財運(yùn)茂盛者，妻兒不全者也大有人在。官者想求財；財者想求官。人，沒有滿足的時候！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春紅說到這里，不由得搖了搖頭。
“可是，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又想去追求啊！”田茶悔解地說。
“這就是人的悲哀、悲哀啊!”春紅像個學(xué)者，她說得聲情并茂。
“我覺得我這一輩子是完了、徹底地完了。我這一輩子莊戶不像莊戶，學(xué)戶不像學(xué)戶。種地我不如你，上學(xué)我不如……”田茶剛要說出賈華來，但一口又吞了下去。她不知道為什么一觸及到賈華的名字，她的心靈深處就又是一陣陣的傷痛。
誰能把自己的痛苦掩蓋了？誰愿在自己的傷口處再撒上一把鹽呢？
田茶深深地覺得自己的傷口在流血，她悔恨自己的一生，她悔恨自己不應(yīng)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世界上她不應(yīng)該認(rèn)識賈華，她純粹是一個多余的人。
愛，是需要動腦筋的；愛，是需要講究技術(shù)的。愛是需要刻骨銘心的；愛是不能忘記的啊！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