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賈華和菡萏的畢業分配的都不十分滿意。

賈華雖然也朝導師那里送了點小禮，但是，也未能隨人心愿。賈華被分配到了家鄉鄰市的一個師范學校里當繪畫老師。菡萏則分配到了沿海一個城市的文化局里當了一名文化干事。

最好的生活，讓人最浪漫的生活，也就是在蒙山大洼里寫生實習的那一段時光。回顧起來，真的是令人難忘和好愜意啊！

菡萏把她的第一次交給了賈華，賈華也非常珍惜菡萏對他的感情。每一次賈華都瞞著菡萏去看田茶，菡萏心有靈犀。她還能看不出來？

情人眼里之間的敏感性，比槍堂里的撞針還要敏感十倍。

賈華告訴菡萏要去看看過去的房東。菡萏一點兒也沒有去阻攔。

這是田茶從上山寨子被劉娜打了一個禮拜的針，送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晚上。

田茶的家里失去了往日的整潔，有點兒狼藉不堪的樣子。

田茶坐在床上，賈華坐在椅子上。

“祝你幸福……”田茶不理不睬地說。

“何為之幸福？”賈華有點兒酸溜溜的。

“同學之情，手足之情嘛。”田茶說。

“你的身體怎么樣了？”賈華故意岔開話題，非常關切地說。

“死不了，活受罪。”田茶不癢不痛地說。

“我總覺得你所受到的痛，似乎不僅僅是在肉體上，還有……”

“還有精神上的！”田茶沒等賈華說完，就打斷說。

“肉體上的傷好醫治，精神上的傷難醫治！”田茶接著說。

“肉體上的傷一觸及便會疼……”

“精神上的傷不觸及也會疼！”

“那才是你心底**的痛，你心底**最軟的軟肋。所以，我總覺得我是療不好你心底的傷、你心底的痛。所以，我很長時間選擇了沉默。愛了，又能如何？愛了，也是那唯一有傘也會被淋濕的人!”

“我非常地希望你能夠撐起你那把不被雨淋濕的傘，為你心愛的人去遮風擋雨！”田茶有點兒生氣并沮喪地說。

“當你看到你心愛的人，被別人奪走了之后；當你看到你心愛的人，被別人奪走了之后又茫然無助的時候，你是不是有百感交集難過的心情？你難道心底的軟肋不覺得痛？”

“我不想說，你在賈家寨這些時間的陪伴對我怎么樣？但是，我還是需要說得謝謝你。”

“我也不想說，我有多么的沉溺在你的呼喚、你的卿卿我我之中。愛與不愛？我只想有你的一句話就可以。然而，恰恰我卻連這點可憐的希望和要求都得不到。真的，我不敢承認你真的是否愛過我，或者沒有愛過我這個人？”田茶根本就不想讓賈華插嘴多說話，她的話語打開了閘門，像泄洪的水，浪濤洶涌。

“我更不想說，矛和盾它們在我心目中斗爭的有多么的激烈。喜歡、自責、離去、復合，上演了多少次，就像人生的輪回一樣。而每一回之后，似乎我更加控制不住的熱烈，也有可能這是我最后的一次掙扎、從死亡線上掙扎。我得承認，我的內心太不強大了，一直總是在猶豫、甜蜜和痛苦中自我地折磨著自己。生活中我活的不夠灑脫，不夠超然，而我卻既拿不起，也放不下。”田茶越說越浮想聯翩，越說越覺得有多少往事翻將心頭。

“還有、還有我所期待的是什么？我不敢去想，我雖然輾轉反側，但是，我從來不敢去捫心自問，這可能就是我心中的矛和盾斗爭的結果。看見你們在一起打情罵俏，又摟又抱，我心里開始融化的冰，再一次變成了堅硬的固體。生活中我盡量保持著鎮定，對你精神上給予的擁抱，努力地克制著，最終我還是發現自己精神上的擁抱是一種奢望，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乞求。我的心一直在痛，在流血，像從傷口處被別人用刀重復不斷地割傷了數刀一樣。傷口上面如噴泉，這種流血、這種痛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甚至于進入了黑暗的隧道不能呼吸而窒息身亡。我也曾反復不停地問自己，田茶，你難道真的就不可以做到嗎？真的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了嗎？你難道就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了嗎？我不知道有過多少次想重新站立起來，但是，每一次我又自己把自己打敗了，擊倒了，甚至于敗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我哪樣做才是最正確的？！”

賈華一直沉默在那里，像一個木乃伊僵尸。

“你踏上高等院校大門坎的那一剎，我無時不在盼望著你的歸來。我冒著母親去世的悲痛與悲傷，我懷著渴望見到你的一片喜悅之情，我一踏進你的學校，就猶如晴天霹靂，我震驚的無所事事，仿佛這個世界不屬于我了，我看見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是黑暗的、顛倒的、對我不利的，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我像一個完全瞎了的盲人，四處碰碰撞撞。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從四川成都美術藝術學院怎么走出來的。我的眼前一片迷茫，我真的想趴在鐵軌上，讓列車從我身體上面把我軋死……今天，你終于踏上了歸途，我認為我們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見面了，沒想到債有源，業有主。老天又安排我們兩個死對頭見面。我真的不知道人是怎么了？我田茶的命如此之苦。現在你需要把心收回去、快快地收回去，好好地去愛她、愛你心上最好的人，我這顆行將要死去的心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我怎么會去和你們一起糾纏不清呢？賈華，我求求你，請放了我、放了我吧？那樣對大家都好。”

田茶一口氣講完，這才覺得自己的心里活得輕松些、快活了些。她長噓了一口氣。

賈華的臉紅得像一塊大紅布，他由紅變紫，一會兒又由紫變白了。

“人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利。愛與被愛都不是個錯誤。在插隊的那些日子里，我誠心誠意地感謝你對我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照顧、關心和愛護，這使我銘記胸懷，永生難以忘記。特別是在我生病期間你噓寒問暖，求醫問藥，對此，我只有感激的份兒。你說你去成都我傷害了你，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變得百感交集，我們倆沒有見面，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傷害和冒犯了你？也許你看錯了人？即使我有什么過失，甚至于是過錯，作為朋友來說，我想也沒有什么解不開的疙瘩？我們之間有什么話兒不能溝通、不能開誠布公呢？你說是吧？愛情，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自私的。其實，在我的身上所存在的缺點，也是劣跡斑斑。我又時也在反復地不停地問自己，我有什么優點和長處值得你田茶去愛呢？

“我只不過是一個下鄉插隊的小市民而已。人，可能會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所暴露出來的缺點和短處也越來越多；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相信你一個人會固受呵護著你這份真愛，在短時間內能找到你的愛情、真正的愛情、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人生的機遇多得很，錯過了一次，我想你不會再錯過第二次了。這些話講起來可能有點兒灼傷人的心，但是，時間會讓人忘掉一切的。”

賈華抿了抿嘴，繼續說。田茶眼睛望著墻，一動也不動。

“其實，我有時為了自我安慰，在我的頭腦中已經不知道疏理過了多少遍，有時我想：我是不是下鄉插隊不應該來這里。來大洼是我人生的一個最大的錯誤，當初我就應該服從隊長的分配，到最遠最遠的山區去。有時我也會不停地問問自己，我們之間是否不應該認識？是否不應該接觸？不應該有借書送書的過程？不應該談理想、談考大學、談人生的奮斗目標？有時我也在想：我一個外鄉人、一個陌生的外鄉人，我并沒有去做什么？我究竟錯在哪里、錯在何方？你不會為了我的又一次到來，而沮喪、而悲傷、而自暴自棄吧？人世間真正的相愛，應當相互祝福。而不應該相斥和相互攻擊。你的身體僅僅只是為了我，那簡直是最大的不應該。我身上沒有一點兒值得你去愛的理由。你為了我而失去理智而去不管不顧，你那樣做，讓我背負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袱，甚而至于壓得我透不過來一絲氣來，以至于要窒息身亡。與其說讓我活著，倒不如說讓我死去。況且，愛情，對于每一個人來說，又是可遇不可及的。真的，我有時都失去了信念和追求，以至于想沉淀于愛情的悲催和死亡當中，我想出家、想當一個和尚，當一個飽食而遨游的和尚。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亙古不變的唯有時間。因此，我們不要再拽著年少時懵懂的愛戀而恣意地去放大它、破壞它，還是留點兒美好的東西在我們各自的心中好嗎？許多東西，錯過了就是永遠，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啊！

“殊不知，在感性和理性方面，人人都有二重性和兩面性。我相信你的理性永遠超出了你的感性！你的向上，永遠超過了你的頹廢。你是一個有抱負、有思想、有見地、有能力、積極向上的好青年，祝愿你的未來光輝燦爛，祝愿你能夠幸福！”

賈華像個教授、像個演說家，他語無倫次、海闊天空、不分層次地像個游說家道出了一大堆大的道理來。

田茶忿忿不平地說：“我從來也沒有去抱怨過你，從來也沒有像你說得那樣去傷害過你，甚而至于去死皮賴臉地向你求愛、糾纏著你，你與菡萏在操場上的擁抱，在大洼寫生的同居，那能是一般的關系嗎？是的，人生美好的東西太多太多，也并非只有愛情。我可能有時變得很傻、變得一根筋。我問你，你在大洼插隊愛沒愛過我？有沒有感情？在竹林里、在銀線河上游的大石頭上擁抱我時說過的話，那種卿卿我我，那種甜言蜜語，可能是我憨、可能是因為我傻、可能是因為我的情商太低。所以，至始至終我沒有抱怨你的一點兒的意思，直到今天。可能是我傷害了你、并且傷害的太深太深，今天我正式向你道歉，向你賠罪，我給你跪下了！”

說完田茶雙膝跪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