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成都怨》
夏至春殘,
晝長夜短。
情緣絕斷,
外熱內寒。
悲愁似海,
望盡天涯路。
玫瑰執向誰邊?
笑亦百度,
略感蒼然。
憑添萬般無奈,
聊聊無寂,
苦向何怨?
田茶調零,
雨僝風僽,
無處可訴。
淚灑江邊,
無處可談……
1978年5月9日夜于成都列車上淚書
賈華急不可耐地繼續朝下翻看。
今天,我去縣城找到劉娜賣了從山里采挖的遠志、枸杞、連翹和一些中草藥。劉娜笑話我這一輩子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出來進去就這一身,人家大姑娘都穿的花枝招展的,她硬拉我去縣城的百貨商店去買衣服,我死活不去,她罵我是一個守財奴。豈不知我在給賈華攢錢——去成都上學的路費。
勞動了一天,真想早早地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不可以、千萬不可以啊,再加幾個夜班,就能把賈華去學校所帶的鞋墊納好了,為了自己的心上人,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今天,春紅硬要把從山上摘的一袋綠豆給我,她讓我熬稀飯喝。我知道這是我給她幫工,她給我的一點兒報酬。嘻嘻,讓我悄悄地給拿到下寨子里的集市上賣了,我要加油,一定要給賈華湊足五百元現金,讓他高高興興地帶到學校里去花,甚至于還要多,如果能夠攢足一千元那該多么好啊……
今天,我又去了一趟縣城,我見到了劉娜,她的手真巧,勾毛衣的大粗花,經她一指教、一指點我就學會了。這種大粗花賈華一定會喜歡的,他追求漂亮、時髦,在學校里他穿著一定會更帥,他不會被別人給搶去吧?你看看,我這是想到哪里去了啊,他是那樣的人嗎?
賈華看得心里火辣辣的。這些日記,是賈華臨入校之前田茶寫的。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難道說我是一個天底下最笨的一個大笨蛋嗎?我是在單相思嗎?賈華在銀線河上游小竹林里、在銀線河的大山石上面對我說的話,難道是假的、是騙人的、是戲言……但是,我對賈華可是一片真心,我是一片衷心可對天啊!賈華曾經擁抱著我,對著我的耳朵說的那些悄悄話,難道說全是是假的嗎?他說。他愛我、永遠愛我。難道這話是假的嗎?我是很尊敬他的,以至于在某些方面,我都把他當成了大哥哥,他也把我當成了小妹妹。我做到了一個小妹妹的天分,他呢?他做到了一個大哥哥的職責了嗎?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抱著他的女同學在操場上接吻,這一幕讓誰看了誰也不能夠接受下來的啊!他能夠知道我的感覺嗎?能夠知道我的心情像是被他用刀子插進去了一樣的難受嗎?真的,我的心里拔涼拔涼的,徹底的。他應該知道我是怎么對待他的啊!上、中、下三個寨子里給我介紹對象的人能排成排,為了他,為了賈華,我得罪了多少個寨子里的人不說,我一直堅守著對他的那一份忠貞。還有,為了他到學校里上課能夠掌握時間,為了湊足給他買手表的錢,賈華能知道嗎?我跑到縣醫院里去賣了幾次血,才給他買來的那塊南京產的“鐘山牌”手表呀……
賈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自責地內疚地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
一陣敲門聲,賈華連忙到洗手間用毛巾擦了擦淚水,又急急地去開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學生何尖尖。
何尖尖活蹦亂跳地進來,她猛然覺得空氣里面有點兒不對勁兒,像被什么東西給凝固住了似的。
“你哭了?啊?”何尖尖看見賈華哭紅了的眼睛問。
“沒什么、沒什么。”賈華掩蓋著說。
何尖尖發現了賈華身旁的日記本,她迅速地拿過來,賈華欲奪回,已經來不及了。
接著,賈華給尖尖講述了他與田茶那段悲酸凄美的愛情故事。
……
“我像是看了一場悲歡離合的愛情大片電影啊!”尖尖聽后也感動得流下了眼淚,她抽搐著說。“真看不出,你還是一個對愛情很真誠的男人,是一個很多情的男人。”
“你說錯了,我是一個很不夠格的男人,我欠下田茶的感情,已經是太多了,是我刺傷了她那顆善良的心啊,是我傷害了她呀……”賈華非常內疚地說。
“后來呢?”尖尖問。
“后來……嗯嗯嗯……她死了……”賈華一把抱住尖尖,又放聲地大哭起來……
“我對不起田茶啊……是我害了田茶啊……是我傷害了田茶的感情啊……我他媽的不是人啊……是一個畜生!”賈華頓足捶胸,像是瘋了一樣。
“聽話、聽話,不哭、不哭。”何尖尖找來了一塊毛巾一邊替賈華擦試眼淚,一邊勸說賈華。
賈華忽然又像瘋了一樣,他兩手緊緊地抱住尖尖,大聲地說:“你就是田茶?你就是田茶?你說你是不是田茶?”
何尖尖看見一位有影響的教授如此失態,他與他在教室里道貌岸然的樣子判若兩人,尖尖心里一時也不是個滋味。當賈華不住地擁抱她時,她心里也著了慌,她連聲附合著說:“我是田茶、我是田茶,我就是田茶。”
賈華緊緊地擁抱著尖尖說:“親愛的田茶、親愛的田茶,我永遠愛著的是你,我愛你一生一世,我賈華今天起誓,我今后如果對你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轟,叫我死無葬身之地、死無葬身之地啊!田茶、田茶……”
何尖尖只好任賈華任意擺布,時間長了,尖尖一個姑娘家竟然被賈華揉搓得也柔情似水起來,她被賈華扯光了衣服,她成了他送到老虎口中的一只可憐兮兮的小藏羚羊……
六十
賈靜靜與山貓幾乎把生意上的事情都丟在了一旁,那一個星級賓館幾乎成了他們倆的常客。
山貓有點兒樂不思蜀了,他干脆長期包了一間客房,供賈靜靜與他一起吃喝玩樂。兩個人天天耳鬢廝磨,形影不離,如同夫妻。
在荷花廳里,兩個人又玩起來喝酒中的“不字令”,規定誰如果每一句話說出了那個“不”字,就得罰酒一杯。
賈靜靜先開始。
“你的妻子還愛你嗎?”
“愛。”
“放屁。”
“沒有、沒有……”
兩個人不由得都笑了。
輪到山貓。
“有一只貓……”
“是什么貓?白貓、黑貓還是花貓?”
“這只貓有很長時間沒有嘗到鮮了……”
“你說得是山貓吧?”
“不是。”
“喝酒,罰酒一杯!”賈靜靜端過酒杯遞給山貓,山貓一飲而盡。
“有一只老鼠,它發現一只貓睡著了,它想戲弄它一番……”賈靜靜又開始了行酒令,她還沒有講完,山貓就搶先說:“這一次可不準再說我的名字了?”
“喝酒、再罰一杯!”賈靜靜又端過來一杯酒。
“我沒有說那一個字呀?”
“哪一個字啊?”
“‘不’字啊?”
“這次得罰兩杯!”
山貓又連續喝了兩杯,他已經喝得醉眼惺忪了。賈靜靜怕他喝醉了晚上那個營生不行,最后一杯,她主動要求替了山貓。
一陣喜悅歡快的“等你來”彩鈴響過之后,賈靜靜拿起了手機。
“喂、喂!你是哪位啊?啊?是不是搞錯了啊?我,是啊!神經病!”賈靜靜氣憤地把手機關上了。
接著,賈靜靜的手機彩鈴重又響起。
“我再告訴你一遍,同志,你打錯了好不好?啊?誰、誰?在哪里?怎么回事?好、好!我馬上去。”
賈靜靜關上手機,她的臉耷拉著有一尺多長。
山貓的酒嚇醒了一半。
“親愛的,怎么、怎么了啊?”山貓大著膽子問賈靜靜。
“出事了,春江他、他出車禍了……”賈靜靜少氣無力地說。
“我陪你一起去好嗎?抓緊時間,救命要緊……”山貓從衣架上拿下外套趕忙穿上。
……
賈來的“來光制衣有限公司”開業后,生意十分火爆。來光制衣有限公司生產的成衣全部掛阿蘭公司的商標,以市里的批發市場為出貨基地,輻射全國各地。批發銷售市場以春江的西郊門頭為依托,按銷售額的5%給予春江提成,利潤按合同規定,賈來、阿蘭和村支書三家三一三剩一。
星期一一大早,阿蘭就把懷北送到廣州的一所寄宿學校里去學習。懷北緊緊地拽著春江的衣袖一口一個:“不讓大哥哥走、不讓大哥哥走。”
阿蘭知道春江這次來提貨,帶來了兩個漂亮的姑娘,她是過來人還不明白這些道理。阿蘭把春江安排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里住下,衣食住行她都安排得非常妥當。阿蘭給春江帶來的兩個姑娘還分別購買了很多的時髦衣裳,把個春江高興得恨不得趕阿蘭喊媽,但是,他還是親切地呼喚阿蘭為阿姨。
“阿姨,請您放心吧,回家后我馬上就給您回話。阿姨,再見!”春江親親地給阿蘭打招呼。
為了節省費用,春江親自駕駛著一輛“三橋”的“東風”牌大貨車。
一開始兩個小姑娘坐在駕駛室里,還你一首我一句地哼唱著流行歌曲,當然,春江的另一只手也十分不老實,他不是掐一下這個姑娘的大腿,就是擰一把那個小姑娘的臉頰。誰知剛剛走出有一半的路程,在一個很大的拐彎處,迎面飛速地躥出來一輛大客車,春江為了躲避大客車上的乘客,他的車沖出了護欄,不偏不倚地正撞在一個大橋涵下的橋墩上,貨車側翻,貨物無礙,而春江的一條腿恰恰被卡在了擠扁了的駕駛室內,疼得春江直喊媽!
在第一時間內,賈靜靜趕到了現場。
賈靜靜看見車上春江帶的兩個小姑娘,再看看春江呼天叫地地呼喊著救命,賈靜靜氣不打一處來。
“作、作!叫你天天沒事找事、憑好日子不過,去作!這都是報應、報應啊!”賈靜靜大聲地說著。
這塊地段應該屬于安徽,交警很快就趕過來了。通過用刀具切割、用鑿子鑿、用鋸齒鋸,整整花費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把春江從駕駛室里給弄出來。
春江的命保住了,但是另一條腿卻沒了……
等春江的傷養好了,出了醫院。賈靜靜說:“可以了,你現在的傷已經養好了,有兩條腿走路你天天沾花惹草,造業惹事,現在好了,你剩下一條腿,仍然還可以憑著一條腿去花巷沾草惹柳、洗腳按摩。那么,我已經想好了,昨天,我整整一夜沒睡,這是我倆的離婚書,請你在這里簽上你的名字,咱們的夫妻姻緣早已經到頭了。離了婚,你還可以更大膽地去找那么多愛你的真心喜歡你的小姑娘去伺候你,我今天也算是成全了你們!簽呀?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這不是你盼望已久的嗎?”
春江“撲通”一下子跪下了。他是用一只手撐著拐杖,單膝跪地的,他唉聲嘆氣地說:“我錯了,我該死,我春江不是人,我該千刀萬剮,你可以把我放在油鍋里烹、你可以把我放在油鍋里炸啊,親愛的老婆,不、不,親愛的靜,我永遠愛你,你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寶貝,我愿意把我們的一切都交給你去管理,我愿意做你的奴隸、我愿意做你的一條狗——一條看家狗,不、不,是一條哈巴狗兒。你、你也看見了,外面野花一片,不如家里一朵爭艷。我改,我改還不行嗎?我現在這個樣子,哪一個姑娘還能看得起我啊,我出事后,全憑你里里外外的照顧,我連她們的一個人影兒也沒有見到啊!我再一次感謝你的養育之恩、不、不,再生之恩,不、不照顧之恩……老婆、親愛的老婆,我該死、我該死……你不能不管我,我不能沒有你呀……”
春江語無倫次,胡說八道起來。
賈靜靜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她“哼”了一聲說:“誰是恁老婆?誰是恁老婆?竟放狗臭屁兒!這樣的話你說了有一百遍了,就是沒有錄音,有錄音機錄下來,讓人聽了耳朵上都能起繭子了。快、別羅嗦,快簽字,我沒有時間在這里陪你閑磨噌!”
春江死活不簽,他一失過去的老板風采,耍起了無賴。他頓足捶胸,哭得鼻子一把,淚兩行的,像個潑婦。
賈靜靜一看,今天她與春江是談不出什么結果來了,她把門一甩:“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賈靜靜甩門揚長而去。
……
賈元貞利用在鄰市的有利條件,他做到了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周海燕成了他名符其實的第一夫人。但是,賈元貞在外面的所作所為,賈海燕還真是做到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因為周海燕早就發現,她與賈元貞的私生活,由過去的親親密密,一天晚上恨不得兩次,到每星期兩次,直到一星期一次敷衍了事的應付行為。她能耐得住這種寂寞嗎?
住宅的豪華只不過是一個軀殼在夜晚存放的地方罷了,豪華的轎車也只不過是一種代步工具而已。物質的極端富裕,造就了人們心靈的極度空虛。這種空虛,有時像雨后蕩起來剎時就破滅的氣泡一樣,來的快,破滅的也快,讓人空蕩蕩的,尋找無跡。
周海燕想尋找一種充實的感覺,她拿起一塊毛巾敷衍了事似的來回的在一個窗臺上擦。她索性把那塊擦布又放下,她坐在沙發上,用手拿著電視遙控器不住的來回滾動著電視臺,她不知道要看哪一個臺好,她漫無目的地搜索著……
一家電視臺正在播放著一部韓劇,是一個小小議員養小三,被大老婆發現了而大打出手的故事。
這個故事深深地吸引著周海燕,她仿佛心情陡然靜了下來。
周海燕最煩氣在熱播的電視劇當中插播廣告,她剛看到熱鬧處,一則廣告插播進來,她非常不耐煩地站起身子,來回地扭了扭自己的屁股,她走向窗臺,她拉開窗簾,想透透氣,看看樓房外面的天上今天有沒有星星,她下意識地朝自己的大門旁望去,她一下子驚呆了,樓下的馬路上停放著一輛嶄新的紅色的“馬六”小轎車,在橘紅色的燈光照射下,格外醒目。小轎車的旁邊就像韓劇里面的男女主人翁一樣,那男的正在兩手抱住那個女人的臉頰接吻,周海燕無聊地從櫥柜里拿出來賈元貞從俄羅斯購買的高倍望遠鏡,我的個天來,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賈元貞,周海燕如晴天霹靂,她“嗡”的一聲,大腦里一片空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