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只好接上話茬，“皇兄這是抬舉臣弟罷了，臣弟如今所有一切，還不都是拜皇兄所賜。”

“素聞十四弟妹彈得一手好箏，不知朕可有此等耳福呀？”雍正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然而我卻可以感受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身邊四周。

我忙跪下磕頭，啞聲說：“臣妾這就去準備。”

“起來說話吧，你去年才生過大病，身子弱，在朕跟前無需跪奏。”雍正本想離座來扶我，見身邊仆役親衛眾多，最后只是用手虛扶了一把，“今日是朕兄弟之間聚會，你們都下去吧。”

原先將整座正堂都擠滿的侍衛瞬間撤出，竟是一點聲音皆無，看來在雍正手下干活真心不容易呀，規矩是極大的，自然調教出來的人也是極其干練。

不多會，雨寒抱著雍正御賜的箏進來，將箏放在案幾之上后又悄悄退出。

我屏息靜氣坐在箏前，大腦中高速運轉，此時此刻，哪首曲子才是最合適彈奏的呢？

還是《幽蘭操》吧，比較大氣而且莊重，適合嚴肅的氣氛，而且這首曲子雍正也是聽到過的，他應該可以明白我的心意吧。

想好了，我先對十四笑一笑，讓他放心，然后肅容，開始用心彈奏。

彈著彈著，我眼前浮現起圓明園里那接天碧日的荷花，浮現起十三那雙陽光明媚的眼眸，浮現起當初四阿哥臉上溫暖的笑，浮現起當初四福晉雍容卻又悵然若失的表情，我的雙手不自覺地越彈越快，箏音也變得越來越昂揚。當最后一個音符緩緩消失后，廳堂里一片安靜，我不敢舉頭去看雍正，只是起身先矮身行禮，以示演奏完畢。

不知何時，雍正已經離座走到我的面前，他輕聲喚我，“婉兒，你沒有變。”

只這一句，已經足以讓我和十四兩人的臉色變成慘白。

我鼓足勇氣，抬起頭迎向雍正的目光，“皇上，您錯了，我不是婉兒，我是十四嫡福晉。”

此話一出，我覺得壓在心上的重擔消失了，而十四眼中放射出的灼熱的光芒，更是讓我信心百倍。

雍正冷眼注視著我，他眼中的壓力越來越大，寒意越來越重，“是嗎？朕有說過允許你做十四嫡福晉嗎？”

他轉身看向十四，“十四弟，這一年來過的日子好生逍遙風光呀，看來朕讓你做這個郡王守護皇陵，真是遂了你的心愿了。”

十四霍然起身，走到我的身邊，緊緊牽著我的手，“多謝皇兄成全，也求皇兄成全到底。”十四的聲音里都是懇求。

雍正鼻子里長出一口氣，凌厲的目光落在十四和我緊緊相扣的手上，“你倆果然是夫妻情深，簡直就是須臾不能分開。”

我知道這親哥倆的脾氣，其實是一色一樣的，都固執、倔強，而且不肯服輸。

我忙將手抽出，一個字一個字盡量吐字清晰，“皇上，臣妾準備了家宴，都是自家園子里種的玩意，還望皇上賞面。”

雍正點了點頭，自己舉步走了出去。我忙給十四使眼色，十四無奈，只好緊走幾步，頭前給雍正帶路。

這一頓晚飯吃得，真正叫食不知味，三個人各懷心事。尤其是雍正，一張臉始終面沉似水，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做何打算。我親自給他倆把盞，這哥倆倒也有趣，我這邊剛倒滿杯，他倆互相舉杯示意，仰脖就是一杯下肚。

見他倆均是埋頭在喝悶酒，我心里滾油一般，誰醉了都是麻煩，尤其是十四，我真怕他御前失儀，這要是讓別人抓住把柄告你一狀，你都沒地申冤去。

我一邊吩咐仆役下去準備濃茶，一邊又吩咐雨寒將最好的廂房整理出來，準備給雍正宿下，一邊自己將箏抱了過來，趁著他倆悶頭喝酒時，緩緩彈起了曲子。

我從《廣陵散》開始彈，《漢宮秋月》，《高山流水》，我是一首曲子連著一首曲子，不停手地彈著。我寧愿沉醉在音律之中，我不要看到這對親兄弟如此劍拔弩張，我已經不指望他們相親相愛，我只希望他倆可以和平相處，這點小小希望都不能夠實現嗎？

誰將手輕輕放在了我彈奏的手上，聲音里有了一絲溫柔，“你歇一歇吧，手指都出血了，看了讓人心疼。”

我抬頭看，是雍正，他的眼中開始透露出一點暖意。

“謝皇上關懷。”我想行禮，手卻被他緊緊拉著。

“來人，帶十四福晉進屋包扎一下。”雍正只一喊，雨寒和一眾丫鬟登時出現。

我看了一眼十四，他仍是一手端著酒杯，癡癡望著我，我向他頷首，讓他不要擔心，十四也微微點頭以示回答。

等我包扎完畢走出自己屋子的時候，卻見到高無庸正站在屋外等著我。我心里暗暗吃驚，必是雍正讓他過來喚我的。

果然，見到我，高無庸上前行禮，“十四福晉，皇上在書房等您。”

我朝他看了一眼，他臉上和他主子一樣毫無表情，倒是比他主子多了十分恭敬。我心說，該來的總是逃不掉，我總要面對的。

今天雍正會出現在這里，除了來找我外，哪里還會有第二個原因呢？

我一路向書房走去，一路上一個人影皆無，但是我知道，樹影花叢中都是雍正的侍衛。

走進書房，雍正就站在書案前，看我抄寫了一桌子的納蘭的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許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他低低地吟誦了一句，轉身來看我，“你變了，一年多沒有看到你，你竟是越變越動人了。”

我不敢回答，只是低著頭。

他走前兩步，用手捉住我的下巴將臉抬起，就跟以前他曾做過很多遍的那樣。

近兩年沒有見到他，他明顯消瘦了，眼角也堆起了魚尾紋，氣質則更見含蓄收斂，無論如何窺探他的雙眸，都看不到他半分心思。

“跟我回京城吧。”他淡然說道，又將自稱換回了我，“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一切只若初見。”

這話仿若滾雷，轟隆隆在我腦中炸響，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他還是妄圖將我收入后宮。

我保持沉默，不予回答。

“你寧愿在這種地方陪伴十四弟，也不愿和我回京城嗎？”他的聲音嚴厲起來，目光中也隱隱帶了殺氣，“難道你忘了，我曾經說過，我什么都不怕，最無法承受的就是你不在我的眼前。”

我只好開口，“請問皇上，您打算如何安置我？又用什么名義？您如何向眾人交待我的身份？”

他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這個你無需擔心，我自有安排。”

他要來抱我，我大駭，急急向后退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蠻橫地將我扯進他的懷抱，他的身子緊緊貼住我的。我奮力掙扎，死命想要掙脫他的控制，他畢竟是男子，又是練武之人，他一只手將我兩個手腕牢牢握在一起反拗過去，一下就制服了我，他將我控制在他的懷抱之中，動彈不得。

他的頭俯了下來，我害怕得驚叫起來。

他嘿嘿冷笑一聲，“你且叫吧，看有誰會進來救你。”

我立時閉上了嘴，他說的意思我太明白了，如今整座郡王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十四只怕也早就被控制了起來，失去了一定的自由。

他吻我的額頭，臉頰，慢慢轉到耳邊，我怕到無法呼吸，心中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屈辱。

我慌不擇言了，“皇上，我本是蒲柳之資，如今更是敗柳之身，如何有資格侍奉天顏，就是自薦枕席，都是讓您棄若敝帚的。您別忘了，我是您親弟弟的福晉。”

“好一句自薦枕席。”雍正眼中帶著玩味，“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我非但不會將你棄若敝帚，我只會將你視若珍寶。還有，就算你是我親弟弟的福晉又如何，你不曉得我們滿人根本不在乎這個嗎？你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