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路過章華道，那人攔住了自己的馬車，這次路過，那人已在千里之外。邊城此時是否烽火連天，他是不是正帶著兄弟們浴血殺敵？而這，不過是為了師傅的一句話而已。師傅，為何王者之業一定要用他人之血渲染？為何他給予我們微不可道的恩賜而我們卻要為性命去償還？如果這就是帝王之寵，我寧可不要！我后悔了，做一個公主從不是我的理想！而且，我更不想重復那個女人的命運！九歌靠在車壁上，閉著眼想到。

沉香木的馬車走的很慢，阿雙和車夫一起坐在外面，幾個侍從宮女跟在車后，似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哀傷，沒有一個人出聲，只讓人覺得寧靜的可怕。

出來城門天色便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阿雙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天黑的愈發早了，以后公主回來的時間也要提前一些才好。”話音剛落，車夫便推了她一把，她踉蹌著進了車廂，正要反身問他，就聽九歌出了口：“別動，有埋伏！”像是為了驗證她的話一般，當當當三聲，三支羽箭射在了車廂上，然后就聽到一個男人粗獷的笑聲：“楚巫山莊的人也不過如此嘛，居然這么怕死！”沒錯，沉香木的馬車是三層的，中間是寸厚的鐵板，外面是沉香木的木板，所以他的羽箭只是射在車廂上一寸便不能再入，甚至落在地上。

“不知來者何人，既然敢攔公主車駕，怎就不敢露面？”車夫道。

“你的資格不夠！”那人道，語中充滿不屑。

“可是那也沒辦法，公主一貫以禮待人，我是這里沒甚地位的，所以只能是我來問問你這無名之人是誰了！”車夫道。

“好你個小子！竟敢跟老夫耍嘴皮子！那就讓你看看我的厲害！”那人如風一般出現，迎面就是一掌，車夫躍起站在車轅上接招，那人內力深厚，他有些招架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忽然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然后內力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宣泄而出，硬生生把那人逼得退了回去。他回頭一看，助他的人竟是九歌，忙就要下跪謝恩，九歌就已經淡淡的道：“不必了！”然后她就那么立在車轅上，白衣白裙，大紅披風，迎風而立，即使天色昏暗也掩不住她身上的氣質卓然。她清淡的開口道：“堂堂武林盟主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對付一個無名小卒，不會覺得羞恥嗎？”

古問天哈哈大笑，見她就那樣站在那里，身旁的侍衛全神警備，宮女也是毫不慌亂，便道：“那你堂堂楚巫山莊的水靈圣主為了榮華富貴做了大楚公主又該做什么評價呢？是念及骨肉情深么？鳳忘笙的女人死了那么久，死之前到底有沒有生一個小孽種都沒人知道，你卻撿了一個大便宜呢！”

“是嗎？看來盟主大人不愿意相信我是他的女兒呢，不過，我自認為比盟主大人的心肝寶貝強上三分。古向西已經有一年沒有音訊了吧？也不知在哪里風流快活，都把自己的老子給忘了。”九歌道。

古問天一瞪眼道：“你這么說，難道是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又為什么要告訴你呢？楚巫山莊的規矩，可不是這樣的！”她撫了撫發髻，嫣然一笑，“若是盟主大人愿意開價，我們接下這筆生意也無不可。”

“夠了！妖女！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我只問你一句，我兒是不是在你手上？”古問天吼道。

“這就沒耐心了嗎？我還打算與大人敘敘舊呢。既然大人問，告訴大人也沒什么，令公子不在我手里，那日藍城熱鬧得很，我雖遇見了他，可是他卻是自己走的。這事兒可是有很多人都見了的。”九歌笑著說。

可是古問天怎么看怎么覺得她笑的虛假，便打斷她道：“你只說他走了，可是為何我的人并未見他出城？”

“藍城佳人多姿色，想必是公子去了哪里吧？”九歌淡淡的道。

“可是我聽說是你的人又把他帶回去了？這事兒你怎么說？”古問天道。

“要是盟主大人不信，我也沒辦法。”九歌低頭看著衣上的花紋道。

古問天道：“你既然說不在你手上，可有證據？”

“那你說他在我手上又有何證據？盟主大人，你若是故意來找事的，直接說便是，不過，我楚巫山莊是談生意的，你不要污了我們的信譽。”九歌收斂眼眸道。

“你說我兒不在你楚巫山莊，又不肯證明，再加上旁人言證，我如今只覺得我兒就在你手里。”古問天道。

哈哈哈哈……一陣哄笑聲，古問天的臉色都變了。九歌淡淡的掃視了一眼，笑聲便壓了下去，“看來盟主大人太過思念公子了，不過他確實不在我楚巫山莊。不如這樣，我就做個人情，代大人尋他一尋。不過，天下之大，我也不敢保證能尋得到。”

“丫頭！你這話說的真是冠冕堂皇啊！他家的混小子不是被你關在地牢里了嗎？”鬼書子的聲音傳來，九歌氣的握緊了拳頭，而古問天臉色一變：“果然是你！”

“就是公主又如何？那個混賬東西竟然想占公主的便宜，把他抓起來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一個小宮女道。

“鬼書子，你給我等著！”九歌咬牙道，“沒錯！古向西在我手上，你若是不滿意大可來戰！”

“我知道你仗著楚巫山莊捏著那么多江湖人的把柄，讓人尋常不敢動你！可是我不怕！今日我們就打一場，若是我贏了，你楚巫山莊就此退出江湖，如何？”古問天道。

“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說什么骨肉親情，兒子也不過是你的墊腳石！”九歌道，然后起身出擊。她本是殺手出身，擅長的就是一擊必殺，而古問天自持能耐，不肯出全力。兩人戰做一團，底下的人也與古問天帶來的人廝殺起來，鬼書子一看出了事竟偷偷的爬到了城樓頂上，做了壁上觀。

“看來古盟主是有備而來啊，到了此刻巡城的人還不出現，不如說說，是誰讓你來的？”九歌冷聲道。

“無人讓我來我便來不得嗎？真是笑話！”古問天道。

九歌道：“你不過是個草野莽夫，說謊都說不好，何必勉強呢？告訴我，你就不用那么難受了，反正你也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嘛！”她向一條冰冷的蛇，纏在他身側，他卻不能趕開她，反而還要處處受她限制。他有些惱火，他堂堂一個武林盟主卻被她一個不問是非黑白的人纏斗的毫無招架之力，簡直是——荒唐！他發了狠，一掌批了出去，而她只是一閃便躲了過去，但是他卻又左手一揮，一支袖箭就那么出去了——

然而本以為根本無法再招架的九歌并沒有中招，那支袖箭輕飄飄的落在一人手中，那人接住了下落的九歌，也接住了那支袖箭，他道：“多年不見，還以為古盟主依舊那么實誠，卻不想也學的不要臉面了！用神明掌和穿云箭對付一個小輩，真是——好本事！”他星眸劍眉，一副英俊瀟灑的模樣，看上去頂多三十歲左右，談笑的時候，那副表情像極了一個人——白莫林。已經落地，他卻并不放她，依舊把她攬在懷里，可是她并不是很反感，反而覺得很踏實，難道是因為那張與莫林相似的面容嗎？九歌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呵呵，竟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古問天道，臉上的鄭重其事使九歌完全看不出他方才的粗心大意和魯莽，大概，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你先回去吧，這里交給我就好。”那人溫聲道，與莫林一樣說話讓人覺得舒服，只是莫林的聲音不是這樣的，莫林的話里更多的是真切，而他的話里多了一分不可抗拒，似乎本該如此，天命使然。

九歌回頭看了一眼，她帶來的人幾乎已經支持不住了，以二十余人對抗幾十人，縱使楚巫山莊的人再強悍也不能再拖延下去，她點了點頭，回身道：“你們先回去！這里的事由我來處理！回去之后，只需靜待，不許插手！”

“公主！”阿雙喚道，呆的時間久了，不用多言便知道對方想什么，九歌道：“這是命令！”

“謹遵圣主之命！”阿雙帶頭道，沒有古問天的命令，他的人沒有阻攔，阿雙便那么帶著人走出了這處修羅場。

那人回身看她，道：“真是不聽話！”就像在責怪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滿滿的寵溺，嬌縱。她便回過來看他，那一會兒她在他的懷里，只看見他那張臉，如今卻可以看的清楚，他穿了一身白衣，繡了云紋的白色流云錦衣，一匹千金。莫林也穿白，可是他看上去干凈純粹，恍如謫仙，可他，硬生生穿出深邃的感覺來。她想起昨夜那紙被她化作灰燼的情報——木易公子之叔祖居于掩華居，與云教之人來往密切。可是，看了眼前的人，只怕不是密切那么簡單吧？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如何能夠為她擋下千軍萬馬，殺退那些尋仇的江湖人？不信，只不過是想逃避吧？

“多謝教主相助，只不過，我并不需要。”她道，心緒飄忽不定，但是語氣卻是無比堅定，“這是我楚巫山莊和古盟主之間的恩怨，與教主無關。”

“誰說與我無關呢？誰人不知道楚巫山莊掌握了大半個天下的秘辛，云教掌握了大半個天下人的心，而古盟主自詡正義，多處與我作對，我此時不趁機行事，難道還要明天再費個九牛二虎之力來殺他嗎？圣主與我合作，有何不可？”他笑道，語氣平緩，聲音溫潤，使人如沐春風。可是她只想透過他的笑看見十九年前的風云，看見那個據說風華絕代的女子是如何為他走上了絕路。

他執她的手，道：“怎么？圣主不愿嗎？這件事對你的好處不少呢！”他微微蹙眉，看著她，似乎只要她說是他就會做出什么她不能預測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