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楚巫山莊的女……水靈圣主嗎?”蘇哲垂下手,說不出的挫敗感讓他不由得矮了三分。
“我是不是,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問?”她道,神色冷若冰霜,恍若世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你當日不是這么說的。”他頹然的道,“我以為……”
“我當日說的話句句是真。”她道,“水靈圣主從師楚巫山莊杏林司司主是真,不曾動手參與楚巫山莊易主之事是真,游蕩江湖也是真,你覺得哪里是假的,大可以指出來!”
“哈哈哈哈,你確實不曾說過你是鳳九歌,你只是說你與她關系匪淺,出師于柳風月,義弟姓白……鳳凰兒!原來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愿!你為何是鳳九歌呢?你可知道我已經為你做好了一切打算?”蘇哲如癡如狂的道。
“為她打算好了?替她選了一個能替你收拾殘局的好夫婿嗎?蘇哲!她是我的女兒,她嫁給誰我說了算!我絕不會讓她重蹈煙雨的覆轍!”鳳忘笙冷聲道。
“雨兒是被你害得!如果沒有你……”蘇哲吼道,卻被鳳忘笙截斷:“如果沒有我,你就要把她一個大國公主下嫁給蠻夷為繼室!讓她淪為天下人的笑柄!如果沒有那封信,她甚至會死在前往北夷的路上!蘇哲!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兄長!如果可以,第一個殺你的人一定是我!”
“如果不是你,宇文家怎么會反?宇文家不反,我和她怎么會逃亡?如果不逃亡,她怎么會遇到你!”蘇哲指責道。
“如果不是我?為什么你要說如果沒有我?因為——你無能!你保不住自己的江山!護不住自己的妹妹!所以你要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蘇哲,你真讓我瞧不起!”鳳忘笙道,蒼白的臉色反而更有說服力。
“夠了!不要再吵了,我只問你們一句,楚皇,今日讓古盟主來的人,是不是你?鳳教主,今日之事,你早就知曉,是不是?”鳳九歌丟掉沾染了鮮血的短劍,冷漠的道。
“我……”蘇哲說不出話來,鳳忘笙也是一頓,鳳九歌瀟灑轉身,就要離開,鳳忘笙意欲伸手去拉她,卻噗的吐出一口血來。蘇哲冷笑道:“還要裝嗎?”
“我鳳氏與你蘇氏不同,不同的委曲求全!”鳳忘笙強撐著道,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一個鬼影般的人從高處飛下扶住了他,叫道:“丫頭!他都為你受傷了!你都不回頭看一眼嗎?”
九歌沒有回頭,一步步走的筆挺,像是一株不會彎腰的樹。可是她的身影是那么單薄,讓人想要去呵護。
“鬼書子?呵——果然是你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在挑事兒!既然這樣,就勞你送我回去了!”鳳忘笙苦笑道,鬼書子拉住他忽然驚叫道:“劍上有毒?是無傷?東南姚家?對了!對了!就是她!”說罷,扶起鳳忘笙便要離去,臨走前道:“丫頭!別忘了我說的話!”
只剩下蘇哲和他身側的那人,以及眾多的尸體,其中包括古問天的。那人道:“陛下,回宮吧!”
蘇哲看著眼前的鮮血淋淋的場景,無力的道:“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朕錯了?可是我怎么就錯了呢?你說,鳳凰兒怎么就成了鳳九歌呢?那她是不是,也會離開離宮,再也不回來?那么乖巧的一個女孩子,怎么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呢?怎么會呢?”
“陛下,當年的事已經成為定局,與其思考這些不如考慮一下究竟如何處置長樂公主,只要她是長樂公主,她就會聽你的。如果她不是,您又何必惦念已經煙消云散的舊情呢?”那人道。
“你什么意思?”蘇哲道。
那人望了一眼蘇哲,指著古盟主的尸體道:“陛下你看,一劍封喉,做的那么漂亮,連我都不敢保證可以如此迅速整潔的解決一個人,可是她那么輕易地做到了。當時,她處于怒火之中,尚且可以如此,如果她真的想要一個人的命,會怎么樣呢?陛下,她是嫡長公主的女兒,同意肩負皇室之責才是長樂公主,否則,她只能是楚巫山莊的主人,一個江湖上的陰影。她是一把雙刃劍,如果握不住,就應該毀掉。”
“毀掉?你說毀掉?你知不知道她是雨兒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的骨血?是我與她剩下的唯一的聯系?毀了她,我就真的——真的連死后都不能見她了!是我害了她!是我!”蘇哲拽著那人的衣襟吼道。
“陛下,冷靜!”那人忍著道。
“冷靜?你讓我冷靜?你覺得我冷靜的下來嗎?冷靜的——下來嗎?”蘇哲突然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癱坐在地,他喃喃道:“雨兒,我該怎么辦?告訴朕!該怎么辦?蘇氏——天下——哈哈哈哈——”對得起天下,卻對不起你,也對不起自己的心!我要這天下究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蘇哲雙眼含淚,卻抿著唇,努力吧忍耐著,身為一個帝王,他永遠沒有哭泣的資格。
九歌踉踉蹌蹌的回到離宮,守門的人一看見她搖搖晃晃的走來,忙迎了過去。九歌不耐煩的揮手,張口想要讓他們離開卻吐出一口血來,驚得眾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阿雙、流雙和靈兒也匆匆忙忙過來,眾人亂作一團,九歌失望的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的身體我最清楚!傳令下去,我要古家——萬劫不復!再派人去調查東南姚家,事無巨細都要稟告上來!”她推開扶著她的人,自己一步三晃的走進離宮。
離宮坐落在姑蘇城西,不在城內,故而宮墻高深,如同一座縮小的城池,各處建筑都極盡奢華,只有一處典雅素凈,與皇宮之中的梧桐館相同,連名字都是一樣的,而這,只是為了紀念那個已經死去的大楚嫡長公主朝陽公主蘇煙雨。
九歌日常起居就在此處,如今她站在此處,卻是滿心悲涼。
十九年前,宇文氏叛亂,蘇氏南逃,是她偽裝成蘇哲引來追兵,然后遇見了鳳忘笙,那時,她不知道鳳忘笙是宇文氏叛亂的主謀之一。
十八年前,宇文氏建立北周,蘇哲與北夷聯姻,圖謀共同對抗北周,一封不知何處來的書信,鳳忘笙截了她的送親的儀仗,帶她離開。
十七年前,她生下了她,卻終于香消玉殞,她是誰?她辜負了蘇氏皇室的囑托,辜負了蒼生厚望,最終也辜負了心上人。
短短幾句話,是她如同煙花般絢爛的人生。誰也不知道,如果宇文氏沒有叛亂事情會是什么樣,但是她終究成了那場政變的犧牲品,夾在愛情、親情、責任、私心之間,含恨而去。
她的才華橫溢、傾城之姿終究也成了過眼煙云,后人將如何評價于她?是紅顏薄命還是弱質女流,不堪重用?
也許,只會和史書一樣淡淡的記一筆:大楚嫡長公主朝陽公主下嫁北夷為后,路遇叛賊,歿于亂軍之內,帝念之,建離宮以懷之。
九歌仰頭,看著巍峨的宮殿,大聲道:“我與你不一樣!不一樣!我恨你!為什么要我為了你而活?為什么!我要把你看重的一切都毀了!我一定不會跟你有一條路!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我!誰也不行!”
阿雙和流雙默默地跟著她身后,阿雙用眼神示意:怎么辦?這樣下去圣主的身體頂不住啊!
流雙搖了搖頭道:沒辦法啊,看圣主這架勢,除了圣君,誰能勸住啊?
阿雙:那怎么辦?難道要寫信把圣君找來嗎?可是圣君在邊城啊!
流雙:邊城的事再重要也沒有圣主的事重要啊,這也是他們和好的機會啊!
阿雙:那好!我去寫信,靈兒端藥來了你負責看著圣主喝下去!
流雙:放心!有我在,還有靈兒,圣主逃不掉的!
阿雙匆匆離去,流雙上前,攙住了九歌,道:“大人怎么了?有話不妨說出來,何必自己生悶氣呢?”
九歌淡淡的道:“無事,我吩咐的事傳派下去了嗎?”
“傳派下去了,只是,大人除去古家尚可理解,大人要查東南姚家做什么呢?難道,今日之事,他們也摻了一腳?”流雙道。
“我記得,蘇慕羽的妻子便是姓姚,她與姚家是什么關系?”九歌道。
流雙低眉道:“蘇慕羽的妻子是姚氏旁支,不過我聽說,她并不得寵,在大皇子府中沒有什么威望。”
九歌看了她一眼,道:“蘇慕羽的確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但是他不能有一個不合格的妻子,我的意思你明白?”
流雙一愣,隨機低下頭去,道:“圣主大人多慮了,流雙今生今世只忠于大人一人!”
“是嗎?那就好好處理姚家的事。今日之事,本就是多方試探,只怕是,山雨欲來。”九歌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風,似乎還慘存著那個人的溫度,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樣了。姚家秘藥,無傷,呵呵,既然想要參與奪取皇位的斗爭,那就要做好承接后果的準備。她一步步走進寢室,不再說一句話,流雙守在門外,反復思考著那句“那就好好處理姚家的事”,不得其解。
過了半晌,小宮女出來傳話道:“公主說了,她困得厲害,不想吃藥了,讓靈兒姑姑別忙活了,也讓流雙姑姑回去吧,不用守著了。明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勞煩姑姑們擋下來,就說公主她遇刺被嚇壞了,誰也不想見。要是宮里來了人,也是這么回。”
流雙起身望了望寢室,那里漆黑一片,九歌睡覺從不留燈火。她點了頭,又叮囑了幾句,方回去,路上遇到靈兒,便又把小宮女的話說了一遍,與她一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