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早已謝，樹上的青桃也早就成熟，不知落入何人腹中。秋葉有些稀疏，滿目蕭條的氣息。這里是楚巫山莊的禁地，也因此顯得比其他地方更蕭索。

鳳九歌一步步踏入，回憶起那日桃花盛開，燦若云霞，柳風月大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蹦菚r他問她，若是她最后發現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騙局會怎么樣，她說她會把我這個騙局打破，可是到了今日，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望著鳳棲居墻上懸掛的那副畫，久久不語。她不得不承認鳳忘笙的聰明，她的確很像那個女子，可是她沒有另一個人像她，那個人是云教的公主，現在北周的皇后。她錯了，鳳七夕也錯了，大家都錯了，她苦笑了一聲，走出門去，吩咐道：“把這里打掃干凈，不容有一絲馬虎?！?/p>

出了門，就看到城月抱著一個孩子站在院門口，以她的身份是沒有資格進來的。鳳九歌出去，從手上褪下來一只翡翠嵌珠的鐲子，拿在手里逗那個孩子。孩子的力氣很大，幾乎是趁著鳳九歌沒有料想的時候把鐲子硬生生搶了去的。鳳九歌臉上露出一絲驚異，城月尷尬的解釋道：“圣主！云兒太小，不懂事……”

鳳九歌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并道：“沒事兒的，這么小的孩子還什么都不懂呢！你剛才說他叫云兒？誰起的名字？怎么是個女孩兒嗎？女孩兒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氣？”

“云兒是亞心為他取得小名，大名一直沒定下來呢！說是過了三歲才定?！背窃履樕蠒灣黾t光來，有些嬌羞的道。

“好端端為什么非要等到三歲呢？這么好的孩子竟然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依我說該快點定下來的！你們要是懶得起，我可就越俎代庖了！”鳳九歌有些不滿的道。

城月一喜，道：“若是圣主愿意給他取個名字再好不過了！就請圣主為他取個名字吧！”

鳳九歌看她一臉欣喜，覺得她好歹在自己身邊伺候過幾日，當初又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把她配給了韓亞心。雖然說韓亞心能力相貌都是出挑的，可終究是她是為了自己硬把兩人綁在一起，思及此處，她也不好說不，更何況這個孩子真的很可愛。她沉思了片刻，道：“這個孩子，就叫——韓伐檀吧！將來體恤萬民辛苦，救扶蒼生?！?/p>

城月并不知道伐檀是何意，卻覺得圣主才華出眾，取得名字定是好的，當她日后把這個名字告訴韓亞心時，只換來韓亞心的沉默。她此時歡喜的謝過鳳九歌，道：“鳳教主已經在山門上了，圣主是等他過來還是過去迎接呢？”

“鳳教主是貴客，自然是我親自迎接了。你陪我過去吧！順便我們也可以敘敘舊。亞心不在，你在莊中過得如何？”這話說的也有意思，韓亞心雖是她的心腹之人，可是在莊中權力并不大。他是協助她統領右翼的人，在莊中有體面卻管不到莊中，因此韓亞心在外奔波，他的女人孩子在莊中也只是體面而已。

“圣主英明，莊中平靜，日子安穩，我和——伐檀在莊中過得很好。圣主日日在外，想必多有勞累吧？”城月一邊把孩子遞給身邊平常伺候的丫鬟，一邊說道。孩子拉住了她的衣襟，她輕笑著松開孩子的手，哄了幾句，讓人把孩子抱了下去。

“圣主原來在這兒，要我好找！這打掃屋子的事由我吩咐下去就是了，您你何必跑一趟呢？”一人忽然出現道。

“林大人！”城月笑著施了一禮，道：“鳳教主來訪太過突然，圣主怕我們一時應付不來，失了楚巫山莊的體面也是有的?！?/p>

那人星眸劍眉，一張臉棱角分明，一頭青絲高高束起，著了一身海藍色的長衫，使了蘇繡繡了幾節青竹，沒有武夫的魯莽氣，倒有一股子書生氣。鳳九歌含笑道：“明泉也在，正好你去安排安排，我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不能回原來的住處，再住在南閣樓也不妥。”

那人隨即道：“那住在北湖邊的聽風館怎么樣？”

“如今已經入秋，近水的地方更寒，圣主是女子，住在那里不妥。”城月道。

“是明泉欠思量了，那住在哪里妥當呢？”林明泉與她們兩人一邊走一邊道。

鳳九歌低頭想了想道：“我記得司令堂旁邊有一處暖閣，叫金樓闕，我想過了這幾日親自看看莊中的情況，在那處極為便利的。”

“那處的確不錯，只不過離膳房太遠了，不如趁機收拾出幾間屋子做個小廚房？”城月道。她那處就做了小廚房的，小鍋里的飯菜定然是要與莊中的大廚房做的飯菜不一樣的。莊中住著的人不多，只有一批還未出師的苗子，剛來的苗子不養在這里，出師的苗子叫做新刀，都跟著老手出去歷練了，回不回得來還是另一回事。但是是人就得吃飯，司令堂也好，杏林司也罷，也是要吃飯的，只不過不在一個廚房里，而城月這樣的人在哪里都不合適，給她一個小廚房也是免除禍端的意思。

林明泉聽了，雖然覺得這有利于照顧鳳九歌的生活起居，可是還是覺得不妥，楚巫山莊還從來沒有掌權者開小灶的先例，前人不做自有前人的道理。

鳳九歌笑道：“無妨，我覺得若是去幾處飯廳看看，也是不錯的。正好可以看看他們平日行事如何，是否能擔當大任?！贝嗽挼囊馑际撬粌H不會開小灶，還要和那些苗子一起用膳。

林明泉隨即會意的笑了。城月有些尷尬的道：“圣主不覺得麻煩就好?！?/p>

“這事可大可小，都關系楚巫未來，怎么是麻煩呢？”林明泉道。

城月自知失言，當下不再言語，鳳九歌沒有說話，到了二門上才道：“城月回去吧！伐檀離了母親太久恐怕會哭鬧的，我很喜歡他，不希望他難過?！?/p>

城月一滯，但還是施了禮下去了。她走后，林明泉道：“圣主不要與她計較，終究是不曾出過山門的，所謂見識不過是紙上談兵?！?/p>

“我沒怪她，只是覺得鳳棲山真大，就是一座囚牢，困住了那么多人，為它生，為它死。鳳九歌抬頭看了看天邊，接著道：“看這樣的情景，我愈發覺得對不起亞心，他對我忠心耿耿，我卻為了自己把這樣的女子給他。如果是小門小戶，這樣的女子能夠支撐得住，可是日后，她如何能為亞心撐起門庭呢？”

“日后的事日后再提，如今之要還是鳳教主的事。也不知圣主知不知道鳳教主此來何意？”林明泉道。

“何意？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他不過是在這里住幾日就會走的。若是日后他來，你們只管好好招待便是?！兵P九歌道。

林明泉心頭閃過一絲疑惑，道：“圣主的意思是他還會來？”

“他是我的父主，這里是他為我的生母建造的別苑，他不能來，還有誰能來？先前的人也只不過是為他看顧房屋罷了?！兵P九歌道。

“明泉明白，那么，依圣主的意思是要明泉留守此處？”林明泉道。

鳳九歌回眸笑道：“你果然是極其聰明的，此處已然是廢子，可是卻不能丟。你放心，他日論功，我自不會忘了你。”

“明泉不在意這個，只是，自小在這里長大，如今卻……有些難過。不過，我都明白的?！绷置魅裆行鋈?。

鳳九歌道：“十一，你可曾怨我放了十城出去逍遙，而讓你守在這里？”

“九歌，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嗎？十城的名字雖然天下皆知，可是，殺手的孤獨寂寞，有誰能知？其實，我留在這里又有什么不好呢？不用櫛風沐雨，日日辛勞?！绷置魅?。

“若是你再這樣說我可就惱了！”鳳九歌瞪著眼道，隨即語氣又軟了下去，道：“我打算回姑蘇去，那時候不管是追魂四部還是右翼都會有所調動。我打算把紅塵客棧交給十城打理，你覺得如何？”

“只怕到時尋仇的人不少?！绷置魅Φ?。

“所以告訴你啊，十一，雖然你的右手廢了，可是你還有左手，你照樣可以做兄弟們的臂膀，我可是就這樣把十城交給你了！”鳳九歌笑道。

林明泉思量了片刻道：“其實十城不適合做這個的，若是為了我困住了他，我也是不愿意的。不如讓其他人回來。”

“真是個傻得，紅塵客棧幫他擋過了一劫，他留在那里合情合理，哪里就是為了你？換做其他人，他們又有哪個會回來繼續為我賣命？他們可沒有這么傻呢！”鳳九歌道。

“也是，不過就這樣換老板，也是不妥的。還是欠思量一些?！绷置魅馈?/p>

鳳九歌笑道：“我沒打算換老板娘，只不過是讓他做門神。接生意的事自有流雙料理。”

林明泉一愣，道：“你不想帶流雙去姑蘇？”

“為什么你不奇怪為什么我會去姑蘇，卻會奇怪這個呢？”鳳九歌問道。

林明泉一愣，低頭道：“那日聽說你從姑蘇回來我就知道你還會回去?！?/p>

這次輪到鳳九歌愣住了，她回過神來道：“為什么？”

“大約是因為你身上有蘇氏的血，也有可能是我覺得那里是權力的頂端，而你生來就該在那里，你不知道當你說你要去姑蘇時眼中的光如何奪目。而如今，他在那里?！绷置魅馈?/p>

“他在那里？是因為這個嗎？”鳳九歌有些失神的道。

“圣主，山門到了，鳳教主還在車上呢！”林明泉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