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你,節哀!”蘇慕羽道,他本想說他看出皇后的死相不是自殺,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時候告訴他,毀的不僅僅是皇后的名聲,蘇幕城肯定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兇手吧?如果那樣,又會有多少人牽涉其中?而那個兇手,又能是誰呢?又能是誰呢?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變得如此菩薩心腸了,大概是知道自己原來也是身不由己,被命運捉弄的時候吧?
蘇幕城不明白他為什么說這些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便隨口道了一句:“慕羽皇兄也是!”然后便進了復蘇殿。
蘇慕羽臉上浮起一絲苦笑:什么時候喜歡依賴于他的小弟已經長大了?甚至能夠勝任一個君王了?
帝后同時去世,又加上一個玉碎的皇子,病倒了德親王,傷透了長樂公主,撞傻了暮雪公主,整個大楚上空陰云密布。
大軍自晉城出發,攻打下運城,之后一路北上,勢如破竹,圣主教教徒簞食壺漿犒勞楚軍,更使楚軍士氣大漲。這個消息的傳來終于沖淡了姑蘇的一些肅殺與陰暗。
鳳九歌半躺在床上,靜靜的聽著赫連楨等人說著這一次的經過和結果:
“這一次凌霄公子大戰武林各大門派的高手,技壓群雄,足以嚇得他們幾十年內不敢再說誅殺云教!”
“沒錯!不過,要我說,珠兒姑娘也是英勇的很吶!一個姑娘硬是統帥了千軍萬馬,把那些叛軍打的落花流水!”
“這其中咱們楚巫山莊的弟兄可出了不少力??!這一次折了那么多人進去呢!”
“可是我們也并不吃虧??!這一次可是撈了不少好處?。≡蹅兛墒前瘟瞬簧俅蟪适译[衛的釘子!”
“那算什么?你們風雪樓的釘子也不少!”
“你什么意思?”
“好了!別吵了!倒是說說看,北周那邊到底怎么樣了?我們就這樣一路打過去嗎?”
“話說,這個圣主教為什么要幫大楚呢?”
“依我說,還讓凌霄公子出面才是!”
“凌霄公子出面?這是什么呀意思?要我們求他把北周讓給我們嗎?依我說,這件事我們就此放開吧!咱們為了這件事折了不少人馬,回去恢復元氣才是正經!”
“對對對!萬一那些敗類打不過鳳凌霄,回來找我們麻煩,那我們還真就麻煩了!”
“我聽說隱世家族里林家家主林明昌來姑蘇城了,想必是打算謀一個一官半職吧?”
“顧家曾經來過姑蘇,與圣主有過交往,想必他們也是打的這個主意吧?”
“說的也是,只不明白,鳳七夕怎么就被人家放冷箭給射死了呢?讓咱們的圣主守寡!”
“哎?圣主?圣主教?有意思!圣主,這圣主教不會是你搞出來的吧?”
“對啊!圣主!韓亞心那小子可是半年沒見了!他不是跑了就是被你安排去做什么見不得人了!你要他去做什么了?”
“圣主不說自有圣主的道理!你們問什么問?不過,鳳七夕真死了?我不信!”
“你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覺得圣主做了寡婦很開心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接嘴——他們可以互相嘲諷,互相揭短,互相調侃,可以說誰誰誰被人打的落花流水,丟盡了老臉,也可以偷偷的跑去別人的酒窖喝一喝酩酊大醉,讓對方心疼三天三夜,但是鳳七夕的死,對鳳九歌的影響究竟,有多大,他們不想也不敢去想。
鳳九歌安排了一手好棋,內里安排了蘇幕城登基,借武林高手在姑蘇鬧事鏟除異黨,外面安排了赫連楨、趙丹青圍剿那些江湖人,又安插了李水墨打發那些落網之魚。再朝外,就是命令大軍突然進攻北周,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里里外外,徹徹底底,只不過,代價也格外大,所要動用的線人、底牌也很多,如果她能一直保持大局,他們就是安全的,如果不能,他們就會輸得一塌涂地。這其中,鳳七夕的死,他們不知道是一個意外還是她的一步棋,這其中的事實他們不想探討。
鳳九歌的臉上并沒有變化,她慢慢的端起汝窯白瓷文彩杯子,纖細的手指似乎比白瓷還要白幾分。她低頭喝了一口,淡淡的道:“李水墨呢?”所有的人都在,在這里侃侃而談,唯獨她不在,要是說她為了逞兇斗狠而不肯收手,她信,可是她不信李水墨一個消息也不遞回來。
眾人面色一僵,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一聲哭聲從門外傳來,哭聲愈來愈大,大家便知道,事情還是要全盤托出的。離宮上下都是圣主的人,現在她住在這里,來往傳遞消息的人自然不敢怠慢,青竹回來的消息就算他們不說,那些人也會說,就算那些人不說,鳳九歌自己也會問。
這樣想著,青竹已經進來了。一雙眼睛紅腫著,像桃子一樣,眼淚汪汪的,像是沒了親娘一般。青竹撲在鳳九歌的腳下,哭道:“圣主!師傅她……師傅她……沒了……”她哭的極度的傷心,幾乎要背過氣去。
鳳九歌看著她,久久的沒有說話,半天才道:“你們都知道?只瞞著我?”
沒有人回答就是默認,鳳九歌啪的把杯子摔在地上道:“我還沒死!你們就這樣欺瞞于我!她是李水墨!”
赫連楨、趙丹青、風無疑等人忙跪下請罪,鳳九歌卻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宣化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二,宣化帝入葬皇陵,德康皇后同葬,嘉靖王入葬皇子陵,同日大楚軍隊包圍北周帝都,一句話悄然在民間流傳開來——天降鳳女兮臨世,駕馭寰宇兮稱王。民樂兮恭迎,北冥兮冰融。這句話變相的暗示著一句話:鳳氏女將凌駕于天下萬物,無論是皇權還是其他。在這難以預料解釋的惶惶人心里,大葬儀式如期舉行。
天剛亮,也只是微微發亮而已,各路人馬就開始了行動——開路的開路,送路錢的送路錢,參加祭儀的僧道皆換了簇新的袍子,誦經聲幾里外都能聽到。那一方,新帝的登基儀式也準備妥當,先皇一入皇陵安葬,這邊離開始準備,等蘇幕城回來,就舉辦新帝登基大典,湊的就是午時這個時辰。
先帝早就已經抬床入殮,先是描龍紋鳳的金絲楠木的棺材,隨葬一些先帝日常喜愛的文玩玉石之物,再是一層棺槨,以百年老松打造,里面放置一些路錢,象征帝王身份的金玉之物罷了,最后才是沉香木,漆了黑漆,全無一點文彩,倒像是一口大箱子——不過也太大了,可是也沒有一點花樣也沒有的大箱子。
鳳九歌一身素白,青絲松挽,帶了一朵白絹做的梨花。白玉的墜子掛在耳邊,隨著她的動作搖曳。她半靠在靈兒身上,搖搖晃晃的開到復蘇殿。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到來——哭靈的宮妃們沒有子嗣的要去皇陵守靈或者去寺廟修行,她們為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傷心還來不及,哪里顧得上一個不相干的人呢?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只得了一個命令——哭!不停的哭!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與他們有什么關系,待到不哭的孩子被打哭后,也就一串兒的哭起來,大概他們已經走了兔死狐悲之感吧?
“長樂公主姐姐來了!姐姐身體不適,怎么又過來了呢?”一個女聲道,中氣十足。
靈兒轉頭一看,道:“原來是敏公主!我還道是誰!先帝是我家公主的嫡親舅舅,這最后一程,自然是要來送的!難道敏公主認為不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長樂公主姐姐身懷六甲,又剛失去夫君,該好生調養才是。”敏公主急道。
“這就不必你操心了!本宮的孩子自然隨本宮,如果連這點事都抗不過,怎么配做本宮的兒女?”鳳九歌道,一臉的不悲不喜,大概是不做表情很久了,所以習慣了這樣的不悲不喜。
敏公主一陣尷尬——這幾天她得了蘇幕城的命令管理六宮,無人不服,可是鳳九歌一句話就把她打落谷底,她終究沒有她的實力,再輝煌也不會是借了別人光輝的月亮。她忙岔開話道:“我看姐姐今日的裝扮與前兩年參加望江樓大祭有些像呢!”
望江樓?大祭?本以為被歲月模糊的過去因這一句話又清晰起來——那一年她躊躇滿志,那一年白莫林還是會與她撒嬌的孩子,那一年,他還是楚巫山莊的圣君,他為了她隱姓埋名,以一介布衣身份進入軍營,立下了赫赫戰功,成了出名的白衣血將,成了多少春閨少女的夢中情人?可是他為了她,屠戮天門山,陷身皇權漩渦……直到最后賠上他自己。那一年,望江樓上的祈福的人是她,今日做下一切的也是她,如果他只是……只是在章華道上攔住了她,從那以后與她再無交集,該有多好?
察覺到鳳九歌的失態,靈兒輕輕的晃了晃她的胳膊——“圣主!快些祭拜了,我們還要為王爺上香!”
“王爺?”是了,因為她,他已經不是快意恩仇的火云圣君,年輕有為的白衣血將,文武全才的蘇穆皇子,而是——嘉靖王!鳳九歌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也不知笑的是什么。然后緩緩的走到香案上,上了香,一拜,二拜,三拜。
然后轉身準備離開,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鳳九歌低眸道:“慕羽皇子這是何意?”
“長樂公主忘了舊情嗎?”蘇慕羽道。
“舊情?什么舊情?慕羽皇子可要注意說話的分寸,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容易讓人懷疑本宮去世的夫君,這可是大不敬?!兵P九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