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重的禮樂奏起。沉重的葬歌唱起:
“天兮父兮生我兮,地兮母兮養我兮。
望高山兮求德兮,視長水兮問智矣。
長天兮夜未暝,崇夜兮日常恒。
擇秋蘭兮佩豆蔻,折葳蕤兮加素梨。
采芰荷以為衣兮,芼木樨以作裳矣。
熏香以待兮祀鬼神,沐浴以候兮感蒼生。
……”
沉重的葬歌先頌天地,后敬鬼神,再謝蒼生,天地萬物,蕓蕓眾生,具在矣。
“時辰到了,本宮還要為亡夫上香,還請慕羽皇子讓路。”鳳九歌垂眸道。
“鳳九歌,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蘇慕羽皺著眉頭道。
“本宮想要的?本宮想要什么?蘇慕羽,本宮想你還不清楚自己如今在什么境地。”鳳九歌抬起頭來道,“本宮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做了什么,都與你無關。你只需要老老實實做你的慕羽皇子,等待蘇幕城的冊封,就足夠了。”
“鳳九歌!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什么!”蘇慕羽痛心疾首的道。
“收起你這幅假惺惺的樣子!”鳳九歌冷聲道,“你最好管住你的手!不要做什么不該做的事!還有!姚珞鳳是你的女人,她做的也是你做的!”
蘇慕羽疑惑的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鳳九歌臉上露出諷刺的一笑,“那就要問你自己了!”
蘇慕羽呆了一瞬,隨即轉身出去,“你去哪里?先帝出殯,你難道要缺席嗎?”一人攔住了他道。
“敏公主!本宮想認為,你還是主持好發送各位宮妃的大事吧!”鳳九歌道。
“多謝姐姐提醒!”敏公主順從的道,“只是有一件事,新帝沒有吩咐,敏兒不敢自作主張,還請姐姐出出主意。”
鳳九歌并沒有停住腳步,而只是放緩了步伐,敏公主見她放慢步伐,便知她是同意了,她繼續道:“恭孝公主如何安排呢?”
“恭孝公主?”鳳九歌有些疑惑的道,“原來是她,送去與各位娘娘作伴吧,也有個照應。”
敏公主眉眼低順,默默地應了一聲,鳳九歌直直的離開,蘇慕羽呆呆的回過神來,跑了出去。
三個靈柩依次出了宮門,眾人隨著出了宮門,蘇幕城跟在隊伍的最前頭,后面跟著其他的皇子,宗親,蘇慕羽在皇親的最后,浩浩蕩蕩的人群朝著姑蘇西門而去。
洋洋灑灑的紙錢撒滿了大道,架起的白幔遮天蔽日,哀樂聲聲直刺人心。
很順利的入葬,蘇幕城讓蘇慕羽留在皇陵負責監督,蘇幕陽看守皇陵,然后便已經回了姑蘇城。皇陵離姑蘇很近,就在出了西門的山上。
蘇幕城急急的帶了人騎馬往回趕,進西門的時候,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鳳九歌本就不適合這類場合,但是她堅持送葬,她的車駕就停在了西門。
章華道上,靈兒問:“公主!還有半個時辰就是登基大典了,我們現在是入宮還是回離宮呢?”
“我只怕我們已經走不了。”鳳九歌低著眉道,臉上的樣子像是無奈或是懊惱。
“長樂公主果然是女中豪杰,見識不凡。我們的確在這里等候了多時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可是就算我再懂得神機妙算,也沒有想過原先的兄弟會與我兵刃相見!”鳳九歌道,她想要起身出來,靈兒拉住了她,請求她不要出去。
“暗夜!你今日這是非要與我們圣主為敵嗎?”珠兒在車外道。
“你們圣主?她倒的確是你們的圣主!”暗夜冷笑道,“你們的無心無肺,冷血冷情的樣子圣主!司主為她掏心掏肺,她呢?你們真的覺得我們會相信司主是死在了姑蘇城墻上?鳳九歌!怎么樣?殺死愛你的事男人的感覺如何?”
“暗夜!你到底想干什么?”珠兒吼道。
“我想干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替司主報仇!”暗夜紅著眼睛道。“我要問問你們的圣主,殺父弒君的人如何當的了一個圣字!謀殺親夫的女人又怎么稱得上圣明?這樣薄情寡義的女人怎么配?”
鳳九歌苦笑道:“是啊,我怎么配?”她推開靈兒的手,出了車廂,立在車前,白衣勝雪,飄然如仙。
暗夜看著她有些不明白,明明那么愛他,為什么這個女人還要親手殺他?為了證明她不畏懼任何人嗎?他與鳳七夕是真正的活命的兄弟,兩個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同甘共苦,只不過,他們注定了一個人只能藏在黑暗里。暗夜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到底是為什么?難道一個人真的可以狠心到傷害所有愛她的人?還是說她真的冷血無情?如果她不能原諒鳳忘笙,他可以理解;如果她利用蘇哲,他也可以理解,可是鳳凌霄呢?鳳七夕呢?
“暗夜,他有你這樣的兄弟,是他的福分。”鳳九歌微微笑道。
“愛上你這樣的女人,是他的不幸!”暗夜回道。
鳳九歌苦笑道:“的確,認識我,是他的不幸。”她抬頭望了望天,想要阻止意圖逃出束縛的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變得那么脆弱,那么喜歡流眼淚。
“因為我,犧牲的人太多了,鳳忘笙,蘇哲,李水墨……太多、太多……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鳳忘笙說,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命……鳳主……和她身邊的人的命……”鳳九歌喃喃自語道。
“我不管你是為什么,你是誰,我只知道,你如今是我的仇人!”暗夜道,說完一劍向鳳九歌刺來,珠兒挺劍攔住了他,他怒道:“珠兒!”
“你要殺她就先殺我!”珠兒道,“她是我南宮玉珠的救命恩人!我誓死護她!”
“你看清楚這樣的人值不值!”暗夜吼道。
“那是我的事!與你什么相干?”珠兒道。
“是與我不相干!”暗夜冷聲道,然后繼續動手,珠兒便去攔他,他是昭天司的實際管理者,自然不會獨自前來,也就是說左羽余眾幾乎都在。
曾經的左羽右翼是黑暗里相伴相生的伴侶,是楚巫山莊操縱天下的左右手,如今再見,卻是狹路相逢,生死較量。就像她和他一樣,只能剩下一個。
廝殺,血腥,源源不斷的來者:幫助暗夜誅殺長樂公主的人——前來支援鳳九歌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場面越來越大,鮮紅的血染紅了路邊的白幔。
在這送靈的路上,無數亡靈踏上了往生。
靈兒護著鳳九歌,道:“圣主!我們不妨先避一避吧!很快幕城皇子就回來了!到時候他們都會散的!”
鳳九歌想要說蘇幕城來了局面會更混亂——誰能保證這些人里沒有意圖渾水摸魚,對新帝不利的呢?外面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林明昌!你林家違背隱世家族的協議,私自出山襄助他人,是何意思?”
“顧止盈!你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也想管我的閑事?你爺爺見了我也不敢這么與我說話!”林明昌道。
“林明昌!你這么口出狂言!我晉家可視你為對顧家主不敬!”晉寧道。
“晉寧!又是你!怎么,你們晉家這不也出來了嗎?難道你們還想玩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把戲?”林明昌叫道。
“圣主!隱世家族也牽扯進來了,怎么辦?”靈兒急道。本來局面就難以控制——左羽右翼出身相同,實力相當,兩者之間的對抗本就是折損巨大,其他的人的參與更是雪上加霜,如今隱世家族又摻和進來——真真是要命!
“看來這章華道果然是大兇之地啊!”鳳九歌道,“折了一個鳳七夕,賠了一個古問天,搭上一個君孤影,葬了一個古向西,如今,又要葬送這些人了。”
靈兒聽了更是著急,而鳳九歌卻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道:“你說,這里面有沒有鳳家的人來取我性命?”
“圣主在說什么?公子怎么會派人來……”靈兒說了一半,把話卡在了嗓子里,如果是以前她敢拍著胸口保證,可是現在——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鳳九歌自顧自的笑道:“你看,我已經舉目無親了。”然后撫上自己的肚子道:“孩兒,我只有你們了,希望你長大,不要像我一樣。”不要像我一樣去背負所謂的使命,不要像我一樣孤獨的長大。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長大,然后找到心愛的人,愉快的過完一生,我不指望你,做人上人。
“圣主!你還有我們的!我們會陪著你!不要難過好不好?”靈兒慌亂的道,她怕極了鳳九歌這幅悲涼的樣子。
鳳九歌道:“靈兒,你聽,蘇幕城要來了!”
“蘇幕城來了?”靈兒道,“這么快?”
“急著回去登上皇位能不快嗎?”鳳九歌諷刺的道,“蘇幕城,這章華道上有多少人是你的呢?”
“這些人里有蘇幕城的人?不會吧?那他豈不是要恩將仇報?這,也太過分了吧?”靈兒不解的道,她還不知道鳳九歌這么說是不是有根據,但是,并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對于皇家的人來說,為了皇位,沒有什么是不能出賣的。蘇幕城的確單純,可是他生在皇家,誰也不能保證那不是他的保護色。
“暗夜!我問你,僅憑你們左羽根本做不到這些,鳳凌霄是不是暗地里助你了?”鳳九歌道。
“沒有!”暗夜吼道,他一個與南宮玉珠和木葉戰的熱火朝天,漸漸處于下風,自然是急了眼。
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城門上響起一聲:“幕城皇子回城了!”
“看來他們把城門也控制了。”鳳九歌道。
“那我們該怎么辦?公主!我們能夠……”靈兒急道。
“急什么,怎么這么沉不住氣?”鳳九歌道,“該來的,總會來。這不該來的,來一個,就解決一個。這世上,凡是什么事業,哪個不是人命填出來的?”她無所謂的道,似乎生命不過是可以隨時湮滅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