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下去，蘇穆皇子為國捐軀，是為楷模。追封為嘉靖王，以太子禮入葬皇陵，就隨父皇一起入葬吧！另外加封長樂公主為明榮嘉靖王妃，賀蘭大掌司，日后無論是皇后等后宮妃嬪還是前朝官員見到她都要行禮，其子來日出生后再行冊封。”蘇幕城道。

“是！奴才這就去傳令！”亭貴道。

蘇幕城看著他出去，有一種眩暈感，他變成皇帝，一夜之間，變成皇帝了，可是也是在著一夜之間，他失去了父母雙親，失去了逍遙自在，失去了太多太多。他閉上眼，回想當初的一幕一幕，淚水悄然滑下。

“陛下！老奴可以進來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蘇幕城想這聲音好熟啊，可是這是在喊誰呢？

那人又叫了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叫的是他，他睜開眼，不著邊際的擦去淚水道：“誰啊？進來吧！”

李青一進來，蘇幕城就覺得他一夜之間老了很多，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頭發花白花白。他忙起身道：“李公公有什么打發人告訴我一聲就是了，怎么還親自來？”

李青公公搖了搖頭道：“老奴如今是愈發不中用了，跟人說話也說不清楚，由讓他們傳話的功夫不如自己來，就只怕陛下嫌棄老奴！”

“李公公說的哪里話？你是自小看著我長大的，跟我的長輩一樣。我怎么會嫌棄你呢？”蘇幕城道。“公公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陛下，你也看到了，老奴是不中用了，所以想著，看在老奴伺候先帝幾十年的份上，求陛下讓老奴回鄉去吧。”李青道。

“公公也要走？”蘇幕城道。

“陛下！我知道你從小到大就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是啊！這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誰也不能和誰一輩子。更何況，我老了，不適合能留在宮里了。”李青嘆氣道。

“可是——”蘇幕城不情愿的道。

“陛下若是真心覺得老奴是有用的，就放了老奴回去吧！”李青道。

蘇幕城頓了頓道：“既然公公執意要走，我隨了公公的愿就是了，只是請公公等到父皇入葬之后再走，可好？”

李青想了一想點了點頭，然后又說了幾句話便去了。

蘇幕城望著殿外，想，到最后，這宮里最后還是要剩下他一個人，這是他一個人的牢籠。他癡癡的想著，只聽見亭貴又回來道：“陛下！該去祭奠了！皇后的靈也請過來了，您的親自祭奠才好！那邊禮部和欽天監的大人也都過來了！您需要親自見見才好！”

一個小太監跑來道：“幕城皇子！德親王妃過來了，說是德親王身體抱恙，求皇子恩準他回去看診！”

復蘇殿上全是黑白素紗攢的花錦，停床的地方擺了貢品，香爐，靈牌，底下是一干有些地位的宮妃和年幼的皇子，公主在哭靈，稍大一些的皇子公主都安了年歲排在一邊守靈，然后是皇室宗親的女眷，緊挨著門是宗親貴戚的男子們，然后才是有爵位的大臣，權位高的大臣，接著是百官。外面已經搭好了靈棚，備好了各式各樣的祭祀用的香燭紙錢。用來差使的宮女太監有條不紊的來往穿梭著，臉上也并沒有什么悲傷之色，倒是顯得很疲憊。

蘇幕城轉了一圈，最后跪在靈前，又過了一會兒長樂公主身邊的靈兒來了，說長樂公主聽到蘇穆皇子的死訊昏倒了，現在還沒醒，求個恩典允她不來，蘇幕城自然依了。

到了快午錯的時候，一個女子搖搖晃晃的來了，身形單薄，像是一片紙一樣，還沒進來，就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她一身白衣并不寬大，是和別人一樣的，卻偏偏顯得空蕩蕩的，蘇幕城聽到她的哭聲抬頭看她，才知道眼前這個瘦的皮包骨頭的女子是蘇暮雪。

蘇暮雪進來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大聲哭道：“皇帝舅舅！暮雪來看你了！暮雪不孝啊！皇帝舅舅……”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蘇幕城看著她哭的如此傷心，便已經有些原諒她沒有出手救王家了，她也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發生了那樣的事，除了父皇為她撐腰還有誰呢？要怪就怪父皇是皇帝吧，注定了他會因此遷怒于那么多無辜的人。他勸道：“暮雪姐姐！你不要傷心了！父皇已經仙去，你如此傷心，他也會不放心的！”

蘇暮雪抬頭看著他，道：“是嗎？只可惜，我在這世上已經了無牽掛了，皇帝舅舅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了。”她說到這里眼淚再次噴薄而出，她擦了擦眼淚，繼續道：“可是他也是這世上利用我最多的人，你說，是他疼愛我多呢，還是我對不起他多呢？”

“暮雪姐姐，你不要這樣，說這樣話不是傷父皇的心嗎？”蘇幕城道。

蘇暮雪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道：“你是他最看重的兒子，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過的？也是！我怎么能和你比呢？從一開始我就誰也比不上！我的母親比不上鳳九歌的母親！我也比不上她！我拿什么跟她比呢？一切都是我自己不自量力！”

“行了！閉嘴！要是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你可以回去了！”蘇幕城道，他本以為蘇暮雪變好了，是他誤解了她，可是沒有想到她還是如此不知分寸。

蘇暮雪忽然獰笑起來：“哈哈……怎么？你心虛了？害怕了？”她湊到蘇幕城的耳邊道：“我比不上她，你也比不上她，而且你是一輩子比不上她！”

不等蘇幕城反應，她就已經抽身回來，然后微微一笑，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一頭撞上了香案。紫檀木的香案晃了一晃，上面的貢品和香爐都翻了，果品滾了一地，香爐的灰倒了一桌子。蘇暮雪的額頭上撞出一個血洞，鮮血順著額頭、臉頰直流到衣襟上，滴到地上。

蘇幕城伸手去拉她卻已經是晚了，他目瞪口呆的看著蘇暮雪，只見她凄然一笑就倒在了地上，他久久的回不過神來，任由那些宮女太監手忙腳亂的扶起蘇暮雪，喚來太醫看診用藥。后宮的嬪妃們、皇子、公主亂做了一團。

“這是做什么？就沒個章法了嗎？宮里的規矩是給瞎子看的嗎？”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立在殿中央道。

“這里是停靈的大殿，把暮雪公主放在這里成什么體統？還不挪到偏殿去？暮雪公主孝順，想要追隨先帝去侍奉，你們要是污了她的名聲，仔細你們的皮！”那女子厲聲道，她走上前來對蘇幕城道：“皇兄還是出去給大家一個說法才好，暮雪公主的名聲也是陛下的名聲。”

蘇幕城回過神來看她，只是覺得眼熟，想不起來她是哪個——大約是每次宴會都坐在角落里的哪個公主吧？她說的倒是沒錯，如果他不能好好的處理此事，只怕就會有人認為他連表姐容不下。

那女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敏兒以為皇兄應該好好褒獎暮雪姐姐才是。”

“多謝敏妹提醒。”蘇幕城低眸道，“來人！把暮雪公主送到偏殿去，傳太醫過來！另外傳令下去：暮雪公主為表孝心意欲追隨先帝而去，朕心甚慰，特加封為恭孝公主。再，著太醫留守德親王府，務必保德親王安然。另，太監總管李青服侍先帝多年，恩封為青衣侯，先帝入葬后賜金還鄉。”

“是！奴才這就去辦！”一旁正指揮宮女挪動暮雪公主的亭貴應聲道。

“皇兄！暮雪公主受傷需人照顧，可是先帝去世，宮中母妃們悲痛欲絕，恐不能照拂，其他姐妹除了長樂公主姐姐外皆太多年幼，照顧不好暮雪公主姐姐，偏偏長樂公主懷有身孕，又剛剛失去了夫君，自己都難過，因此，敏兒想要自薦照顧暮雪公主姐姐。”敏公主道。

蘇幕城看著她，只見她落落大方，說的雖然啰嗦卻有條理，全然沒有以前瑟瑟縮縮的模樣，真真正正的天家氣度，也知道如今皇后去世，云貴妃被囚，后宮缺少一個主事的人——位份不高難以服眾，品行不端難以安眾，眼前的蘇敏雖然是庶出卻經常到皇后宮里去，因而也能出現在宴席上，雖然只是末位，卻也比沒有的強，看她現在的行事作風也許是能壓制的住的。

他道：“如此也好，不過，朕以為，既然諸位母妃悲傷不已，難以自持，弟妹又太過年幼，不堪重任，敏妹不如一并擔起重任。”

“陛下厚愛！敏兒自當竭力！”蘇敏拜下道，蘇幕城扶起她便徑自出去了。外面的陽光很刺眼，蘇幕城瞇了瞇眼，亭貴跟上來道：“陛下！欽天監的人還在下面等著，禮部的人也在，您看——”

“欽天監選了哪天？”蘇幕城問。

“九月十八和九月二十二這兩日是最近的，要是想要別的好日子就只能等到十月了，可是十月份的日子都不能湊整數。”亭貴道。

“那就——二十二吧！”蘇幕城道。

“是！”亭貴答道，然后弓著身子下去了。

蘇幕城遮著太陽望了望殿下那一群人，回身要進復蘇殿，蘇慕羽出來道：“幕城！”

蘇幕城的身量不及他，他微微抬著頭看他，見他眼色微紅，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