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皇恩浩蕩！”當頭的宦官扯著的嗓音高聲道。

底下是一片人聲鼎沸，一個蒙著頭的人拽住旁邊的人道：“誰做了皇帝？”

“幕城皇子啊！這你都不知道？皇榜可是貼出來好幾天了！你沒看？”那人大驚小怪的道。

“我是從山里來的，不知道。”那人回答到，然后急匆匆的擠出人群去。出了人群后，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他怎么可能去看皇榜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皇榜旁邊貼著的就是抓捕禍亂朝廷，謀殺大臣的通緝令。

一旁的酒樓上，風無疑眼尖的發(fā)現了他，笑道：“姑蘇城里果然都是寶貝，出來逛逛都能碰上！阿木！讓清影跟上那個人！”

阿木伸長了脖子去看，風無疑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道：“快去啊！”

阿木癟著嘴，揉揉腦袋，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風無疑自己心情大好的又倒了一杯茶，自言自語道：“要是把他抓到，估計，就能順利北上了。晉城，可是個好地方啊！”過了一會兒又道：“也不知道那邊戰(zhàn)局如何，早日安定下來吧！”

崇明殿上依舊輝煌燦爛，神圣威嚴，卻已經換了一個主人。年邁的君王已經作古，葬入皇陵，等待著來日化成一抔黃土，消散于歷史的風塵中。新任的帝王散發(fā)著朝氣，臉龐稚嫩，圖謀著未來的大好河山，憧憬著君臨天下。

大殿上跪了一地的人——紫緞蟒服的，綠羅雀服的，暗紅鶴服的，葛藍水紋的……五顏六色，密密麻麻，有新面孔，也有老面孔，有年輕的少年郎，也有白發(fā)蒼蒼的老叟……

丹樨下的左側置了一張紫檀雕花方椅，上面雕的上重重復復的桃花，一片一片，一瓣一瓣，熱烈而燦爛，絲毫不受外面秋風秋雨的影響，獨自妖嬈。

椅子上坐著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至少在大楚的土地上是，她的母親是朝陽嫡長公主，父親是鳳家家主鳳忘笙，她的夫君是深得民心的嘉靖王蘇穆皇子，她的弟弟是驚才艷艷的白莫林，而她自己，是大楚的長樂公主，明榮嘉靖王妃，賀蘭大掌司，將來的皇后見到她也要行禮。試問這天下，還有誰能夠比她更尊貴呢？

鳳九歌坐在那里，冷眼看著那些人，或是阿諛奉承，或是耿直進言，或是左右逢源……龍椅上的皇帝，沉穩(wěn)大氣，仿若天生的帝王——哪個皇家的人不懂的為君之道呢？只是能不能實行罷了！

忽然有人提到：“北周各部災荒連綿，陛下若是開倉賑災，定能收復民心，讓宇文氏逆賊不戰(zhàn)而敗。”

“如今我大楚軍隊已經包圍北周帝都，取勝之日，不遠矣！不若先收復民心，整治我大楚故土，靜待宇文氏歸順。”另一人道。

“臣認為當一舉攻下帝都，方顯天威，收復民心之事，由后方官員兵士來做，兩不耽誤，豈不更好？”旁一人道。

“臣認為宇文氏兵敗乃是天注定，何必再勞民傷財，多此一舉？不如等其歸順，陛下再行處置。”又有一人道。

“宇文氏狼子野心，焉能姑息？他若是不歸順？難道我大楚軍隊打不下來一個小小帝都嗎？他若是歸順，我們還要優(yōu)撫于他，要他再卷土重來嗎？”另一人道。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一人道，“臣懇求皇上誅殺宇文氏全族！以絕后患！以儆效尤！”

“不可啊！陛下！北周太后鳳氏乃是長樂公主之姊，北周皇帝乃是長樂公主之甥，若是誅殺宇文氏族，豈不是陷公主于不仁不義？”有一人驚呼道。

“沒錯！北周鳳家也是公主的父家啊！”有人附和道。

“長樂姐姐怎么看？”坐在高高的丹樨上的龍椅上的皇帝問。

“本宮以為，這是幕城你的事。”鳳九歌道，“伐與不伐，殺與不殺，都是應當由你來做主的，因為，你才是這天下的主人！你說是嗎？德親王？”

德親王臉上的皺紋愈發(fā)的多了，一層一層，像是樹的年輪，花白的頭發(fā)像是失了水分的干草。他著了紫金撒花蟒緞親王服，立在文官之首——相國早就沒有了，他管理著吏部，自然是可以的。只是看到他就覺的似乎秋日的蕭條也進了崇明殿來了。

德親王顫巍巍的道：“公主說的沒錯，陛下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鳳九歌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笑，也不知道為什么笑得那么凄涼，尖利，她起身，靈兒和珠兒忙扶住了她——如今已經是十月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差不多七個月了，行走愈發(fā)艱難，她們不敢有一丁點的馬虎。她緩緩的向德親王走近，德親王后退了一步，她又笑了，像是發(fā)現了好玩兒的東西，她又前進了一步，德親王又退了一步，她似乎在這一進一退間發(fā)現了什么樂趣，便又前進了一步，德親王繼續(xù)后退了一步，后面的人跟著退了一步。鳳九歌神秘莫測的在德親王眼前啟唇說了什么，然后徑自走出大殿去，靈兒扶著她，珠兒拿起象牙白云紋供錦的連帽披風體貼的為她系上。秋風吹進了崇明殿，素白的衣裙和象牙白的披風都像后飛揚——她像一只展翅欲飛的白鷺，空靈飄逸。

德親王鞠了一躬道：“秋涼了，老臣愈發(fā)不中用了，沒沒病痛纏磨，卻是無法可解。還請陛下恩準，容老臣先行退下。”

“叔祖，這朝堂上怎么少得了您？還望您早日康復，與我共同見證蘇氏皇族駕馭天下！”蘇幕城道。

德親王搖了搖頭道：“可是臣已經老了啊！”他搖搖晃晃的直起身來道：“藍城王妃姚氏受人挑唆，與藍城王無關。藍城王自幼心懷天下，能力非凡，必是陛下的左臂右膀。故而臣請陛下寬恕藍城王，放他出了天牢吧！”

蘇幕城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德親王繼續(xù)道：“安順王已然失了神智，陛下再與他計較反而失了帝王氣度，打發(fā)他去為先皇守陵就是了。”

“叔祖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蘇幕城問。

德親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了。”

“沒有了？”蘇幕城問。

那日章華道上，鳳九歌求鳳凌霄放過他，他才得以登基，卻沒料到，鳳凌云真的安排了別人登基——姚珞鳳讓人穿上了蘇慕羽的衣冠，正要祭拜天地！她不甘心為了一個皇位搭上了姚氏全族，所以要報仇，報仇，一個藍城王算什么？根本不夠，所以她鋌而走險，與暗夜一道，她要皇位，暗夜要能與他一起來殺鳳九歌的人。而站在背后的鳳凌霄，要的是鳳九歌不如意。

真正的蘇慕羽還在皇陵埋葬先皇，他的妻子卻已經在拜見新帝，而他，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者，被困在了皇城之外。

那個時候，有多少人是跪在姚珞鳳的傀儡腳下俯首稱臣？他不知道，如果鳳九歌沒有讓他回來，坐在這里就是蘇慕羽了吧？如果是他，他會不會放自己一條生路？他們都說這是姚氏做的，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嗎？他就不想要皇位嗎？他一直以來就是大皇子啊，受萬人敬重的大皇子啊！就連叔祖都說他心懷天下，能力非凡！他真的，不動心嗎？蘇幕城心里深深地抗拒著，他在害怕。藍城王——他曾經最尊敬的皇兄，如今成了他最怕的人。他怕他要皇位，他怕他謀逆，他怕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了驚弓之鳥，夜夜難眠……現在要把他放出來，放出來怎么辦呢？

為什么要提他？蘇幕城惱怒著，逃避著，他不想提及這件事。不想憶起那日的血染宮墻……這一個皇位，兩次血洗，他才坐在了這里，他不想放手，不敢放手。

當他抬首，德親王已經出殿去了，他那佝僂的身子逆光看著，更是單薄，他的確，不能幫他更多了，他也不能再逃避了。

“德親王其實還是老當益壯的，能夠為陛下下這劑猛藥！”鳳九歌道，她靠著她那輛沉香木馬車，懶懶散散，似乎做什么都是漫不經心的。

德親王看著她，問：“你真的會走？”

“怎么？德親王不希望我走？”鳳九歌笑道，“難道德親王派死士殺我是為了給我尋一個樂子嗎？”

德親王臉色一暗，道：“我知道大楚對不住你，蘇氏對不住你，可是我為沒辦法。”

“我要大楚對得起我有什么用？我要蘇氏對得起我又有什么用？我只不過是——為了完成一個承諾罷了！”鳳九歌高聲道，“我可以做到我答應的事，就是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做到。”

“我愿意以大楚皇室蘇氏家族的血起誓，一定會信守承諾。我德親王府，世世代代都會守護這個秘密，永遠不告訴任何人。”德親王舉起手對天發(fā)誓道。

“別對老天說這些誓言！他若是真的管得過來，這天底下遭天打雷劈的人就數不過來了！”珠兒道。

鳳九歌瞥了一眼珠兒，珠兒低下頭，鳳九歌才繼續(xù)道：“好！我告訴你，我也以我身上鳳氏的血脈起誓，蘇慕羽的確是先皇嫡長子，如若不然，我與我腹中的孩子都死無葬身之地！”

“你怎么能拿孩子起誓呢！”珠兒抱怨道，但是看到鳳九歌的眼神只得閉上了嘴。

“那靜妃——”德親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