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不甘的起身，君孤影的劍已經又到了，一人拖住了他，反被他擺脫——不怕死的人永遠比怕死的人可怕，也許他們不怕死，但是他們在拼命的君孤影面前也已經微不足道。
局勢的反轉讓李水墨急得吐出一口血來，難道她就這樣栽在這里嗎？她還沒有完成圣主的任務，還沒有教導好青竹徒兒，她還答應過龍安大哥回去后與赫連楨、趙丹青、韓亞心拼酒，她還沒有見到那個人……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像是來自天際，是自己出現幻聽了吧？他是靈泉寺凈如法師的入室弟子，此時此刻，他該在佛堂念那永遠也念不完的經書才對，偶爾的時候起身為佛前的海燈添油——他低垂著眉眼挑燈花的時候，會不會想到自己？
一陣青灰色的風卷起了李水墨，她慌亂中抓到了一只手，在濃重的血腥味里嗅出了一抹淡淡的檀香，那只手，瘦卻有力，那檀香，淡卻悠然，一如佛前的他。
“這位施主，傾蝶姑娘已經深受重傷，你為何還要窮追不舍？”他道。
她在他的懷里，她身上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僧袍，她有些慌亂的道：“啊……我……”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問他怎么是你還是跟他說抱歉，弄臟了你的衣袍？亦或者是問他你怎么不在靈泉寺了，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他與她而言，是不一樣的。
“和尚！你是哪里來的？我告訴你！是她先帶人阻擋我的！你不要多管閑事！”君孤影道。
“可是現在她阻礙不了你了！清塵奉勸施主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平靜的道，神態也安然的像沒有一絲波紋的水面，宛若蓮花臺上的佛陀。
“清塵？你是靈泉寺的清塵？凈如法師的入室弟子？”君孤影驚道。
“貧僧正是。”他緩緩的道，目光卻在她受傷的手臂上。
李水墨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把受傷的手臂往袖子里藏了藏，他的唇角想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勾起了一個弧度。
“難道凈如法師選擇了站在云教和楚巫山莊那邊嗎？”君孤影道。
“不是師傅選擇了站在哪邊，而是小僧不忍生靈涂炭。公子以為楚巫山莊和云教是邪，自己是正，而小僧以為，引發屠戮的才是邪。公子，放下屠刀吧！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清塵道。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可是他們欠我的血債就這么算了嗎？”君孤影道，“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我問你，何以成佛？成佛又有何用？”
“佛度有緣人。”清塵道。
“有緣人？何為緣？緣又自何處來？有何用處？如何來去？”君孤影道，“佛，度得了別人，度不了我！”
“那么公子以為自己能夠安然離開嗎？”清塵問。
“能有如何？不能又如何？我自決心復仇之日起，便已經下了決心。”君孤影道。
“不要和他廢話，他不死，就會有更多的人死！”李水墨道，“放我下去，讓我去殺了他！”
清塵搖了搖頭，“你的傷太重！”
“那就有我們來出手！”幾個人再次向君孤影撲去，這是難得的時機。
“嘩！”的一聲，幾個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當頭的人道：“大師到底是何意？大師既然救我們大人，又為何阻止我們？”
“冤冤相報何時了？”清塵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那人大笑道，“可是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要問這冤仇何時可解，簡單！把他殺了，一了百了！”
“你們各退一步，如何？傾蝶已經……君盟主，如何？”清塵問。
君孤影清楚的知道，他不是這些已經被激怒的人的對手，不若先走，圖一個來日方長。
“好！那我就——既往不咎！”他一拉馬韁繩，轉頭離去。
那幾個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了君孤影一樣，死死的看著。
“傾蝶！”他喚道。
而懷里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他輕輕的探了探她的鼻息，大聲叫道：“怎么會這樣？”
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她早就受了傷，胳膊上的傷可見骨，要不了她的性命，腹上的傷才要命。而她的紅衣如火，讓她騙了所有人。她騙了的人里，也有他。
“我姓李，名喚傾蝶，是邊城一家商戶的女兒，會些拳腳。我跟著家里的商隊往姑蘇去，碰上了強人，一路逃到了此處，多謝師傅收留。”
“清空，你的大師兄難道一直都這樣無聊嗎？”
“你怎么一直看經書？難道我不如經書好看嗎？”
“你說你是出家人，可是你從來都沒有過家，又沒有動過情，只是會念幾本經書而已，怎么就算得了出家人呢？”
“你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夕陽還可以這么美！我從來沒看過呢？”
“除了打打殺殺……他們什么都不會，又怎么會帶我去看夕陽呢？”
“你說，古人說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走了，你會把它送給我嗎？”
“征云就是我的伙伴！我和它一起長大，除非我死，才會離開它！”
“你老是說佛啊緣啊的，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緣嗎？”
“我只知道，你的確是個好人。”
“清空，你不知道你自小長在靈泉寺，錯過了多少好吃的！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一塊桂花糕，都可以出百十種花樣子！你那無味的師兄怎么會買給你？不如跟我走，如何？”
“我騙了你，我不是商戶之女，但是有一件事我沒有騙你，在我成為李水墨之前，我的名字是——李傾蝶！”
“不要和他廢話，他不死，就會有更多的人死！放我下去，讓我去殺了他！”
她一顰一笑，依舊在他的記憶里鮮活，而她已經香消玉殞，就在他的懷里。
他來俗世尋找他的緣，當他再次遇到她，便知道，他找到其實是她。他喜歡上了這個倔強任性的女子，即便她曾經抱怨他的無味，嫉妒過他日日翻看的佛書，還口口聲聲道紅塵無煩擾——卻原來，她的煩惱是他不理解她的心，不懂得她的用意，難道非要她把心掰開了揉碎了給他看嗎？
人總是喜歡說如果，若是，可是，即便那日她問他，他會和她走嗎？他不知道。
沒有得到，就沒有失去，可是心還是會痛，難道是她已經住進了他的骨子里？
天邊的夕陽已經落下，只剩下如血的殘云，鋪就了一片慘淡。像一幅破敗的水墨畫，了無生氣，讓人感到壓抑。
“水墨！傾蝶！李傾蝶！李水墨！”他叫道，無人可應，無人能應。
她從不曾正正經經的見他清塵，只是喊呆瓜，榆木腦袋，而他，也從未這樣見過她的名字，他喚她傾蝶姑娘，女施主……
卻沒有想到如此喚她，竟然已經是天人相隔。
“為什么？為什么受傷了還要硬挨著？”清塵道，語中是無奈，傷心，還是難過？
“因為傷痛從來都不是讓楚巫山莊的人停下的理由。她做到了，是我們的驕傲，我們將會永遠記住她，以她為榮，直到我們都不存在。”一人道。
“請清塵師傅把大人的——遺體，交給我們。”另一人道。
清塵抬頭道：“她都已經死了！難道你們還不放過她嗎？”
“死后葬在萬雄山，立塊無字碑，是我們楚巫山莊的規矩！”
“生是楚巫山莊的人，死是楚巫山莊的鬼！”
“即便不能活著回去，我們也要帶大人的尸體和魂魄回去！”
“不！我不會再把她交給任何人了！”清塵吼道，“他是我的！”
“不行！我們必須帶她走！”
“對！必須！今日除非我們都死在這里，否則我們絕不會讓任何人帶走李大人！”
……
你看，你在他們的心里有多重？即便是死，他們也要帶你回家。聽說，鳳棲山上的留鳳亭里風光最美，山腳下的連城最是富饒，楚巫山莊里的人最是重情……
可惜，這些我都不能陪你一一去看了。誰能想到，上天是如此安排我們的命運的？
傾蝶，傾蝶，傾盡我一生都無法換你破繭成蝶。
究竟是緣還是夢？是緣為何會斷，是夢為何會醒？
“征云！我們走！”清塵道，征云聽到后撒開蹄子向東奔去，剩下的人急忙去追，一人道：“他們走不遠的！不如給前面的人傳消息！”
“對！一定要殺了君孤影！大人身上的傷恐怕大多都是他下的手！”
“我們去哪兒？”清塵抱著蒼白如紙的李水墨道，“天下如此小，竟沒有一處容得下我們。”
“我趕到的時候，清塵和尚已經圓寂，他就盤腿坐在水墨的墓旁——那也不算墓，只是一個土堆子。征云就在旁邊吃草，我把他們合葬在一起后本來打算把征云帶回來，可是征云死也不肯來，就圍在墓前打轉兒。我就讓人看著它，不讓人去傷它，聽說我離開之后，它就絕食了，現在可能已經不行了。”鐵一鳴道。
“現在天機十二殺，還有幾個？”
“鳳一鳴是我，還活著。鳳雙亭做了沈江離大將軍，如今已經沒了蹤跡。鳳三情、鳳四凝是一晴和四娘，他夫妻兩個——在這次，已經沒了。鳳五雨、鳳六迎大約在駐守北周帝都的軍隊里吧？鳳八景在東南，已經基本取代了平恩客。鳳十城在紅塵客棧混的倒是不錯，能夠看守楚巫山莊的門戶。鳳十一在山莊留守，打理的不錯，新出來的苗子不賴。鳳十二——剛剛已經說了。不如就讓他們葬在一起吧，若不行，就讓他們合葬在萬雄山腳下也行。至于七夕，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決斷的，反正你有你的用意，我不過問。可惡的是君孤影，若是落在我手里，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不必了，他已經被碎尸萬段了。”鳳九歌低眸道，“就讓他們葬在那里吧，如今他們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