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月娘干脆回到前門,提了一暖瓶水進去,裝作給爺爺和客人去添茶水。
她發現自己一進去,爺爺和客人就不說話了,那胖子看一眼爺爺,還想說什么,爺爺猛地咳嗽一聲,端起茶杯說:“喝茶喝茶,這是月城新到的龍井,老馮專門跑到木家胡同里買的,明前茶,嘗嘗怎么樣?”
胖子抿一嘴茶,連連說:“好好,好好好,不錯,果然是明前茶。”
禹月娘覺得他們兩個人好像達成了一種默契,有什么秘密在瞞著自己一樣。就有點不甘心,給兩個人都續上茶水,站在門邊裝作看窗外的風景,遲遲不愿意走出門。
爺爺和胖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忽然胖子一口喝干杯子,放下來要走了。
爺爺忙喊老馮來送客。
胖子臨出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禹月娘,禹月娘覺得那眼神怪怪的。含著說不出的深味,是什么呢,禹月娘想不清楚,好像只是一種奇怪的感覺罷了。
爺爺目送胖子走出大門,老馮將門關閉后,他忽然舒一口長氣,說:“你來扶我去床上吧,坐了這大半天,真是累了。”
禹月娘默默過去扶住爺爺,一直扶到床上,看著爺爺靠在靠枕上,蓋上一層薄被子,她沒有和爺爺說什么,就默默地走開了。
爺爺望著孫女兒的背影,忽然察覺到一點異常,這孩子平時很喜歡纏著他,問長問短,說東道西,嘰嘰呱呱笑著,鬧個不停,最近是怎么了,好像總是悶悶不樂,有什么心事了嗎?
他想把她喊進屋,問一問情況,但是一想,又沒有喊。
禹月娘穿過杏樹和桃樹,桃杏的花瓣早就全部落盡,露出一個個小小的青杏子和小桃子,毛茸茸的,在晚春的風里搖曳。
禹月娘踮起腳尖摘下一枚小杏子,放在嘴里咬破了,慢慢品嘗,一股酸味在舌尖上綻開,酸得她緊緊皺起了眉頭。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一首詩忽然浮上禹月娘的心頭,她慢慢地背誦完了,抬頭望著滿枝的青杏和小桃,忽然覺得這院子里的寂寞好像比往年還要深沉了。
少女時候的李清照多么幸福啊,天真爛漫,嬌態可掬,濃濃的少女情懷在一首《點絳唇》里緩緩流淌。
去年晚春時候的禹月娘還沒有今年這樣的心事,那時候她和往年一樣,早早就收到了父母的來信,爺爺讀完了,翻譯了,把信壓在花瓶下,新一年的日子在充滿希望和等待中開始了。
可是,今年都已經是晚春了,眼看谷雨一過,便是立夏了。
禹月娘的心情還是悶悶的,好像春困還沒有過去,還在纏繞著她。
許多疑問像一團團陰云,籠罩在禹月娘的心頭,使她無論如何也快樂不起來了。
忽然老馮叔走過來,懷里抱著一把掃帚,要清掃樹木下的鳥糞,禹月娘拿一把鐵锨,給他幫忙鏟鳥糞,兩個人站在一起勞動,禹月娘忽然壓低聲音問:“老馮叔最近怎么不喝酒啦?醉鬼街的杏花村,多好!您就不想念啦?”
老馮舔了舔嘴巴,一臉向往,但是很快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經答應老爺子把酒戒掉呢,你在我面前再不要提酒這個字,更不要說杏花村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