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月娘看著爺爺的小篆,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張面孔,那是少年阿魚的臉頰。
“阿魚現在在哪兒?是不是還在張三瘋酒吧?還在那個昏暗的角落里,在報紙上專心地練習小篆?”她眼前顯出一副單薄的身子,一張文靜瘦弱的臉,一雙安靜得像一潭深水的眼神。
那是一個奇怪的少年。
但是禹月娘第一眼就對他產生了好感,覺得他好像是自己的一個親人,在哪兒見過,但就是記不起究竟是在哪里。
“爺爺,”禹月娘忍不住問出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也在寫小篆,寫出來的小篆和您寫出的一模一樣,看著沒有區別,就是我這樣對書法有一定了解的人,也看不出區別來,當您聽到這樣一個消息,您的心里會怎么想?”
爺爺盯著宣紙上剛剛寫出的字,墨跡濕淋淋的,在紙上慢慢散開,剛落筆時候單瘦的字體,一會兒功夫慢慢變胖了一些,像一個個瘦削的少女變成了中年發福的女人。
“爺爺爺爺我的話您沒聽到嗎?”
“你剛才說什么了?爺爺還真沒注意聽。”
禹月娘扭著脖子,卻忽然不想說了,嘟著嘴往門外走。
爺爺很響亮咳嗽一聲,說:“你這孩子越來越脾氣大啊,哪像個一般人家的女兒,倒像是古代地主老財家里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了。爺爺開個玩笑也不行啊……”
禹月娘站住,撒著嬌說:“人家給您說話呢,您心里只惦記書法,哪里還放得下您這孫女兒呢,人家說了半天的話,您一句也聽不進去,還好意思反過來埋怨人家!”
禹月娘的聲音里含著無限的委屈。
爺爺呵呵笑了,說:“好啦,別委屈啦,爺爺錯了還不行嗎,爺爺向你賠禮道歉啦。”
禹月娘破涕為笑,跑過去抱住爺爺的脖子,忽然,她覺得心里一跳,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很久沒有這樣跟爺爺親昵了。
今天完全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做出了這一舉動。
爺爺將毛筆擱在筆架上,一只手抓住孫女兒的手,一邊疼愛地撫摸一邊含笑問:“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再說一遍好嗎?”
禹月娘看見爺爺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這笑容她是那么熟悉,從小就伴著她長大,一天也沒有分離過。
一種歉疚感浮上心頭,禹月娘忽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想多了,居然因為一封信就在心里對爺爺有了芥蒂,這些年父母一直在外面忙于留學、事業,是爺爺把自己拉扯長大的,爺爺也不容易啊。
這么一想,禹月娘越發覺得自己不對了,便抱住爺爺脖子,祖孫倆的臉頰貼在一起,暖烘烘的,禹月娘心頭淤積的冰塊在這一時間開始解凍融化。
她幸福而滿足地笑著。
然而,禹月娘哪里知道,此刻和她面貼著面的爺爺,卻大睜著一雙飽含滄桑的眼,眼里閃現出異常憂郁的神色來。
禹月娘還沉浸在自己和爺爺重歸于好的喜悅里,貼著爺爺耳朵問:“爺爺爺爺如果我說我見到了一個少年,能寫出和您一模一樣的小篆來,您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