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口的洪水依舊在漲,扶瞿等人晝夜搶修大壩,總算是穩住了些。幾人打傘立于青河旁的山頭之上,憂心忡忡地商討著計策。
慕娉婷遠遠看見扶瞿在山頭上站著,他的衣服盡濕,想是修壩時被河水打濕的。慕娉婷走近了,聽見他們在說災情,言語中藏不住的擔憂。
李德音看見了慕娉婷,忙跑過來,問道:“慕姑娘,你怎么過來了?是不是塘州城里出事了?是不是你們鳳凰山的坡滑了?”
慕娉婷搖頭道:“李師爺,塘州一切都好。”
李德音道:“那你為何過來了?這邊洪水兇猛,可不是鬧著玩的。”
慕娉婷低聲道:“我……我來找扶瞿……”
李德音會意,拈著胡須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懂我懂。”打了個哈哈,走上山頭,稟告扶瞿。
扶瞿回頭過來,只見慕娉婷持傘而立,羅裙泛了泥污,夜里風大,吹得她仿似要飛走一般。她脈脈望著他,滿眼相思淚。
扶瞿忙奔下去,握住她手道:“你怎地過來了?”
慕娉婷抬頭望著他,道:“我見水勢未退,只怕你這邊出事。”又道:“你衣服都濕了,夜里山中風大,可要小心,莫要染了風寒。”
扶瞿見她走了十多里山路,自己衣服濕了不說,只顧關心他莫染上風寒,心下感動,擁她入了懷中,低聲道:“好阿慕,多謝你記掛著我。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等治完水,我還要帶你去見我父王母后,還要與你舉案齊眉,你莫怕,我不會有事的。”
慕娉婷聽他說舉案齊眉,心中更是隱隱作痛,心道:“舉案齊眉,談何容易。山路難走,吃些力終究還是可以走得過去,可是胡人的血統卻如何改得?”又想自己走了這十多里的山路,只為見他,可他卻負有王命在身,不能總陪著她。來日方長無可期盼,朝朝暮暮亦難取用,叫人怎生不難受。她又不愿讓扶瞿看出心思,只得暗暗低頭忍淚。
次日扶瞿飛鴿傳書,讓胡傳清前來接慕娉婷。與其同去的還有李德音,只因鹿溪口還要再放水,城中居民被困水中,可能還需幾天,要李德音回去取上頭撥下的賑災款項,到未受災的地方去買些干糧,發給城中百姓。
此時塘州只有鳳凰山一處還未遭洪水。說來也怪,鏡湖地勢明明低于青河,亦有青河的水源源流入鏡湖,但鏡湖的水位從不見漲高,仿似湖下有個無底洞一般,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塘州下游一帶受災不重。
鳳凰山既未被水淹,李德音便在此加工糧食,請村民幫忙做些饅頭大餅,派人去城中挨家挨戶送去。
慕娉婷這日與胡傳清來了城中,在西街時,忽聽得似乎有人叫她,便問胡傳清:“哥哥,你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叫我?”
胡傳清側耳聽了聽,道:“沒有啊,怕是你聽錯了罷。”
慕娉婷點頭道:“大約是吧。”見水比起昨日已退了許多,喜道:“哥哥你看,這水已退許多,扶瞿他們應快要回來了。”
胡傳清卻并不開心,問道:“他回來,你又能怎樣呢?”
慕娉婷的喜勁一下消失殆盡,低聲道:“是啊,又能怎樣呢?”
終也不能怎樣。
隔了幾日,水終于退了,扶瞿等人亦從鹿溪口回到了塘州。那紅袍官人要設宴慶功,唐洵卻說塘州剛剛受災,設宴乃是鋪張浪費。扶瞿一心記掛著慕娉婷,亦說不用設宴,要那官人速速安排車輛,盡快回京。說完,便直去了鳳凰山。
到了鏡湖邊,不妙先生正坐了慕娉婷的船從鏡心島出來,扶瞿忙上前請安。
不妙笑道:“你臨危受命,前去治水,本事已足。你父王一定十分高興。只是治水一事雖是你父王之意,卻也耽誤了不長時間。你加冠一事,萬萬延誤不得,我們須得加緊趕路了。”
扶瞿道:“是,徒兒已命人前去準備巾車,隨時可以出發。”不妙應好,便往城中走。
扶瞿擁住慕娉婷,柔聲道:“阿慕,跟我回家罷。”
慕娉婷從他懷中掙脫,顫聲道:“扶瞿,你可知我姓什么?”
扶瞿奇道:“你為何如此問我?”慕娉婷道:“我姓慕。慕容的慕。我祖上是鮮卑族人,扶瞿,你可知這什么意思?”
扶瞿自然領會。他自然知道,他的父親頒的諸多法令中,便有胡漢不得通婚一條。他若是尋常百姓,倒也罷了,可他是王族世子,慕娉婷卻是萬萬不能嫁給他了。他亦沒了辦法。
慕娉婷黯然道:“扶瞿,你回去罷。”
扶瞿如何舍得,卻說不出話來,只從腰間取出一塊玉麒麟,交到慕娉婷手中。兩人執手相望,脈脈無語。那邊紅袍官人已騎了馬過來催他。扶瞿只得翻身上馬,卻止不住回頭來看慕娉婷。
慕娉婷眼看扶瞿已走遠,無力地癱坐在船頭。見手中玉麒麟溫潤晶瑩,想是扶瞿常年佩戴,更覺情深,難以自拔。她心中只得拿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來寬慰自己。
奈何情字難解,她終究只得哭了。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了過來,慕娉婷抬眼望去,只見一人騎了一匹白馬絕塵而來,白楊道中,那人衣袂飄飄,正是扶瞿。
扶瞿騎到慕娉婷面前,勒停了馬,伸出手來,道:“阿慕,與我回家。”
“與我回家,我稟明父王母后,今生今世,非你不娶。胡漢又如何?你便是變成了木偶泥胎,我也要娶你為妻,與你舉案齊眉。”